最近点点走路越来越慢,每天早上遛完它,我会把它抱进窝里让它全身都晒到太阳。希望它以后常常像这样晒太阳,它已经15岁半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住过南北朝向的房子,它很少好好晒太阳。几个月前,我租住朋友的房子,一个重要的原因,这里每天都可以见到阳光。

我在25岁之前异常怕狗,只要见到狗,哪怕再小的狗,距离再远,我也会像被注射过肌肉僵硬针那样,一动不动渴望自己原地消失,希望没有引起狗的注意。我甚至有个朴素的愿望,我想和全世界的狗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我的视线里永远不要出现狗这种生物。我不是怕它们,而是恐惧,我觉得狗除了会大叫和咬人之外,没有别的功能。

2004年我居然开始养狗,一只名叫拽拽的京巴和蝴蝶串,全身金黄色长长的毛,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我同事80块在地摊买来的,自己没空养,求我帮忙,我第一次认真看一只狗,第一次把它抱在怀里,暖暖的一小团儿,不知道怎么我就颠覆了自己和狗划清界限的决定,把拽拽带回家养起来了。

2005年10月16号,我第一次见到点点,我一个朋友,也是在地摊上买来的,100块钱的小京巴串,送给他女朋友的生日礼物,可是他不知道这只狗会在家里乱拉乱尿,整晚大叫,我以一个资深养狗人士的身份被他求助,答应他帮他照顾几天,我和我妈在南门城墙边,第一次见到点点,它小的像一颗糯米粒,毛色不均匀,背上有些深灰色,跟拽拽比起来颜值完全不在线。那时候他们给它起的名字叫炒面,一种北方的面食,我妈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她说这个狗这么小,就叫点点好了,于是就自顾自的叫起来,她一叫,点点就从四面八方跑向她,我妈很高兴说:“这个狗太聪明了”。点点所有的家当是一条粉色的小毯子,直到现在我妈也没扔。

点点来到我家的时候病的不轻,同事说可能是因为给它洗了澡,狗太小了,免疫力低,流着鼻涕,咳嗽的声音很大,带去看病,医生说,建议放弃,血管太细针也不好打。我妈说“喝点儿青大,板蓝根试试”。

那时候我家住的是自己盖的房子,我妈坐在三楼的阳台上给它抓跳蚤,一边感叹,这么小的狗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跳蚤。我看着我妈联想到动物园的猴山上,老猴子给小猴子抓跳蚤的场景。晚上,点点睡在我和我妈的枕头中间,我半夜开灯看它还在呼吸就觉得是最高兴的事儿,我捧着它的小脸跟它承诺,如果它能活下来,就带它去看好风景,让它成为一只幸福的小狗。它大概听懂了我的话,竟然真的渐渐好起来。我同事的女朋友有一天说跟家人商量了,可以把点点接回去养,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她表面说太好了,赶快接走,两只狗我真养不过来。一面把点点紧紧抱在怀里。

点点被接走了,拽拽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因为点点太活泼了,总是去烦它。2016年1月20号早上,下着大雪,家里大门有个缝,拽拽丢了,我和我妈充分感受了在课本上学到的这些成语:心如刀割、万箭穿心,食不下咽和以泪洗面。所有的时间用来找拽拽,剩下来的时间用来哭。可能是因为雪太厚,拽拽终于没有再回来。而我和我妈也落下了不管走路坐车都会东张西望的毛病。总是觉得还能再见到拽拽,在某一天,某个街角。

我同事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他女朋友打电话说,由于她妈妈严重狗毛过敏,能否让我们继续帮她照顾点点一段时间,她想办法看怎么解决。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她说,“我再也不想养狗了,要了命”。一秒钟后说:“人家实在为难就先放过来养几天,等她找到合适的人就赶快带走”。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民教师出尔反尔的速度如此迅猛,当天下午,点点就回到了我家,我妈抱着点点,我看见她眼睛里的光。

虽然分开只有两周,但是点点明显长大了一些,它显然对我家很熟悉,吃完到处转转就敞开肚皮睡得很踏实。从此,它再也没有和我们分开过。院子里的狗很多,但是老人们都很喜欢点点,夸它聪明,它走路的时候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跑起来有自己的节奏。耳朵上的毛甩得很有频率,它勇敢的追它喜欢的小母狗,小公狗都不是它对手。

它还特别会看门,有一次半夜两点它对着门大叫,我妈很生气,结果发现竟然是门没有锁,因此觉得点点太能干了,第二天奖励一大堆零食。有一次家里进了一只老鼠,点点一夜不睡,最终把老鼠赶出去了。我妈说,算是看到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现实版。连苍蝇它也不放过,不停得跳起来用爪子抓苍蝇。点点带给我和我妈太多欢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以前的各种皮肤过敏的病,自从开始养狗,竟然全好了。我相信人们说的养狗提高免疫力这事儿是真的。摸着点点的头,一切烦恼都没了,每天下班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回到家被它扑过来一顿狂亲。

2008年5月12号汶川地震,西安震感强烈,我在单位第一次感觉到和死亡如此接近,墙壁薄的像一张纸,整栋大楼随时会被撕碎。等我回到家,我妈激动地告诉我,点点太聪明了,她推着我姥姥的轮椅拉着我姥爷从家里逃出去,外面到处都是人,她想点点很有可能跑丢,结果等她停下来,发现点点在她脚下直勾勾的盯着她。我妈瞬间感动疯了,一个只有十几斤的小东西,它怎么那么聪明啊,这个场景是我妈最爱回忆的一段。

点点从来没有学过任何技能,连坐下和握手也不会,我们对它完全是放任自流,它也从来没有被关在笼子里,每天晚上它都是跳到床上睡。它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在院子里从来也不拴绳子,邻居竟然说看见它自己溜达到南门去找它女朋友去了。有一次它竟然在我们眼皮底下追一只小母狗,怎么叫也不回头,怎么也追不上,最后消失在我和我妈视线里,到处也找不到它,只好不关大门,不敢睡觉,凌晨五点,听到动静,它跑回来了,全身都是泥,在它水盆里喝了一分钟。我不知道这一晚都发生了什么,它太潇洒了,还好有惊无险。

2009年1月,布兜来到我家,最初也是因为朋友要出国不能养了,一个多月的巨型贵宾,白色的卷毛,自从布兜回来,点点当上了大哥,出门头抬得更高了,面对之前它每次都要绕道走的大狗也不怕了,好像在说:“我弟比你们都高,打架是吧,来呀,谁怕谁”?而布兜虽然比点点大好几倍,竟然心甘情愿的当了一辈子点点的小弟。后来我家因为拆迁,搬了好几次家,每次它俩都能快速记住新家的位置和楼层,即使跑出去玩儿也都能自己找回来。

那些年,点点的朋友们,豆豆、闹闹、毛毛,因为生病、车祸、走丢,各种原因相继去世,它们的主人每次见到点点都无限感伤,说,看到点点就想到他们的狗狗,点点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啊!

2015年我拿到登陆纸的那一刻,我就想,要带它们俩来加拿大,看看山和海,让它们好好在草地上狂奔。我妈非常担心,而我则是每天跟它们眼神确认,愿意跟我走就眨眼,不愿意就不眨眼,它们每次都用眼睛告诉我,愿意。于是2017年6月11号,两个小家伙长途跋涉跟着我飞了十几个小时来到温哥华。那两年有它们的陪伴,日日是好日,我走哪儿都带着它俩,只能用人间值得来形容。

2019年6月19号,十岁半的布兜生病永远离开了我们。最后的那天晚上,我看到点点走到布兜身边,趴下靠了靠,然后呆了一会儿,起来走了,满眼含泪,我不知道狗狗自己的语言会怎么交流,这十年半的时间,我会因为出差、出国会偶尔和它们俩分开,但它们俩是一刻也没有分开过的,我不知道点点和布兜说了什么,难道是说:“布兜,你在彩虹桥等我,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布兜走后,我再也不敢在点点面前叫布兜的名字,我太难过了,我不知道,点点会不会比我更难过。最近我出去遛点点的时候,发现它走的比以前慢了,它的眼睛没有原来看得清了,叫它也要更大声了,见到小狗,它想扑上去跟人家玩儿,但更多时候它只能远远看着。它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玩具也玩不动了。有时候它会大口喘气,看起来很痛苦,我只能一直摸它的头,告诉它,“如果真的撑得很辛苦,妈就放手,让你走。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再见面。那时候,拽拽也在,布兜也在,还有我养过的那只小兔子,在垃圾箱捡到的那几只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猫,还有捡回来得了细小病毒救活的小白,我们都会聚在一起,我们还是一家子”。

太阳出来了,我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点点在我床边,睡的很香,这就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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