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号,温哥华公立图书馆将举办一场关于《加拿大的中国基因》(英文版)的讲座,我建议的题目是“为何要重新审视卑诗省的历史叙述”?在这个题目中,最关键的是这样一句话,殖民地意识形态是系统性歧视的基础,我们应该如何“脱殖”?

是的,我在与原住民酋长和一个白人为主的专业组织董事会上分别提出这个议题,大家都赞同这个说法。问题是,如何来认知这个问题,以及提出可行性的解决方案或者答案,实在就是反种族歧视一个持续的工作和努力方向。

在我们的亚洲原居地,中国大陆、香港、台湾都分别受到过殖民地统治或者殖民统治(尽管中国政府在1972年去函联合国,否定香港和澳门的殖民地性质,将其归于帝国主义不平等条约的结果),民众对殖民的历史经验感受不一,而台湾和香港目前面临的问题都有历史的阴影夹杂其中。而上海的租界经验,成为上海西化历史的一部分,受到了不少正面的肯定,以至于有人说出了“中国需要殖民三百年”,才能走出封建主义。显然,亚洲的经验告诉我们,对殖民主义的历史清算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挑战。

在北美,尤其是在加拿大,清算殖民主义更为艰巨复杂,尽管它就是系统性歧视原住民、亚裔以及其他少数族裔的历史根基。十分清楚的是,北美的欧洲移民,大都具有两重性。一方面,他们是欧洲大陆中的受害者,其中尤以清教徒为甚。但他们在美洲大陆却又是加害者,对原住民、少数族裔的迫害超过了他们在欧洲受到的迫害。在政治上,他们一方面是革命者,要求脱离殖民宗主国,寻求独立;一方面他们又是殖民主义者的一部分,用殖民主义的意识形态来对待原住民和少数族裔。

上述这种情况,体现在北美大部分地区的主流历史叙述中。换句话说,“欧洲中心主义”的史学观以及白人至上主义的史学观垄断了历史叙述的话语权,导致在北美教育系统以及社会的常识性教育等领域,难以反省殖民主义的深层危害和“全面脱殖”。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在制度设计上,美国和加拿大在跟殖民主义历史的切割上走了不同的道路。美国彻底“告别”欧洲殖民宗主国(主要是英国),走上了完全共和的道路。但是,因为殖民主义衍生出来的黑奴制遗留的历史包袱严重,导致美国的种族主义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聚焦在黑白对立之上。

保守的加拿大则没有那么幸运,在联邦建立的过程中,与殖民主义藕断丝连,无法走出英国和英联邦的殖民主义历史辖制,形成了加拿大制度上没有断奶(历史和文化的依赖)的特殊现象,这就让对殖民主义的批判和反省极为困难,也让真正意义上的“脱殖”在社会价值观上变得更加不可能。

白人至上乃至“英国至上”的精神枷锁一直套在许多人的头上和思维意识中,这就是种族歧视最为顽固的基础。如今街上的打骂和暴力攻击亚裔,可能一些底层人士的行为,但更为“高级”的系统性歧视却存在于学校医院、金融银行等各类政府相关的机构之中。 这些带有殖民主义基因的“高级”歧视,在某种程度上还成为“高级华人”引以为傲的价值资本,也无意中成为华裔歧视非华裔的定势思维。

这种制度延续造成的“历史难以清算”的课题,在亚洲也有典型的例子。以日本而言,就是因为战后美国麦克阿瑟元帅“温存”了天皇制,以至于让日本对过去帝国主义战争的反省和忏悔变得极为苦难,连“慰安妇”、“南京大屠杀”等悲剧性的战争个案,也得不到明确的结论。历经战后七十多年,亚洲国家与日本在历史问题上的纠葛仍然苦难重重。

回到加拿大,最近爆发出来的原住民寄宿学校的惨案,可以清楚说明加拿大制度中隐藏的系统性种族歧视,依然根深蒂固。

因此,要彻底铲除种族歧视,对加拿大引以为豪的“近现代发展制度”进行最新的审视势所难免。而要达成这样的目标,需要多渠道的努力。目前贺谨省政府正在推动的加拿大华裔博物馆和反歧视立法就是其中两项重要的工作,前者对于“脱殖”产生的历史教育功能,极为重要;后者对于纠正政府机构内的系统性歧视以及遏制暴力歧视意义重大。

当然,在“脱殖”的过程中,也要防止过犹不及,比如极端的“取消文化”就不值得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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