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哥华，偶遇一位华人电影制片人

一、偶遇一位电影制片人

疫情行将结束时，温哥华生机焕发，大小餐馆迅速热闹起来。前两天与友人小聚，席间一男士，神情文艺，对周围环境仿佛异常敏感。一问之下，吃了一惊：此君是职业电影制片人！

在座的几位，都是贷款经理和地产经纪。大家说：电影制片人！多么高大上的职业啊！男士微笑，很有内容的微笑。于是，席间话题变化了，比如：《人世间》，《月亮和六便士》，最近网络火爆的《吴氏红楼梦》…比如：薛宝钗最终嫁给了贾雨村（不要喷饭）。

我试着问，几年前温哥华一位华人投资电影，内容是四川少数民族地区的风俗和故事。男士不直接回答，喝了一口米酒，不慌不忙地说：那部电影，名字是《我的圣途》。然后，他开启自己的聊天模式，从赵婷到李安，到钟嘉欣复出。如数家珍。

二、温哥华人，高士不问出身

事实上，我认识这位男士，已十年有余。他的名字是V先生。在微信上，常常见他post自己的小儿子练习武术，或者，用两个牛奶桶和一根木棍，自制举重杠铃。那些图片很喜悦，很可乐。但是，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一位电影制片人。

转念一想：温哥华人有一个特点，从来不主动打听别人的出身。这是温哥华人特有的一种礼义吧。在温哥华，新人相互介绍时，只作简单低调的自我陈述，不超过三个语句。大家默许这种低调的奢华。偶尔有不懂行情的新人，略微夸张自己在中国的房地产项目，或在投资界的声望，或与某位国级领导有亲属关系…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成了圈子内令人莞尔的人物了。

我认识这位男士十余年，去不知道他的职业。这，在温哥华，是一种礼貌？或，一种人世间的冷漠？

昨天，男士约我去他小办公室坐坐。我欣然前往。

三、闲聊：温哥华的电影制片业

我有一种预感：电影作为一个产业，在温哥华的华人圈，可能会成为一个继房地产业之外的，另一个新兴增长点。带着这种疑问，我很想与V讨论。

V先生的工作室，在列治文一个高尚小区。那是一个安静的小Mall, 二楼办公室更是安静。V先生的太太优雅漂亮，准备了上好的茶点。我们开始聊天，如下：

1.  电影业作为一个产业，情况如何？

V先生说：温哥华（拍摄基地在本拿比市）被称为北方好莱坞，电影制作业是一个很大的产业。暂时不谈具体GDP数据。温哥华有三个大学有电影专业：UBC，SFU，K大学。另外，有一个新的温哥华电影学院，名为Vancouver Film College，近年来发展迅猛。学生很多，实践的机会很多。V指着一张现场拍摄照片，里面有一大群青年男生女生，说：他们就是这家学院的。

V说：拍摄电影时，如果需要演员，就直接去学校找人。

V的谈话中，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电影业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行业。有人专业写剧本，有各种级别类型的导演，有大牌小牌甚至刚刚出道的演员，有成熟的销售渠道…

我的理解是：加拿大的电影业，因为成熟，专业分工非常明确，各种活计都可以马上找到相应的团队，象搭积木一样高效。

我的这种类比，显然，让V先生不悦。我想找另一个类比，缓和气氛：在温哥华建筑一套别墅，非常容易。因为这个行业也很成熟，各种各样的专业团队，分工合作，就可以完成。我说：成熟行业，可以工程化、结构化。

V说：意思是正确的，但是，电影属于文化领域，更注重精神层面。

我赶紧点头称是。我留意到一些细节：V先生的制作团队，从导演、摄影到数十个演员，全是西人面孔。

2.  V先生的作品：失意男与风情女子

V选择了几部作品。他讲述，我欣赏。有点儿，象在fine restaurant独家品评。其中一部影片是在香港和日本拍摄的。影片讲述一位香港的摄影家（四十岁的西人，英裔），承受不了香港的竞争压力。某天他出差到日本东京摄影，迷失在另一种文化里。摄影师遇到一位日本女子，几天时间里，二人发生了一些故事。（不是AV，只是精神恋爱的游移）。

西人男主演员，是一位很平庸的大肚男，消失在人群中马上就蒸发了那种。日本女子长相并不惊艳，但，风情万种，那种川端康成笔下的，那种陈丹青先生特别赞美的、日本特有的风情万种。 V说她是日本团队推荐的东京二线女演员。

电影镜头一会在东京，一会儿北海道，一会是神庙，一会儿繁华街头……故事线时断时续，让我联想到音乐创作时，作曲家故意地，不把重音放在第一拍，用以造成幽怨的仙气（参见卢冠廷《一生所爱》的唱法解析）。影片结束时，我被感染了，唯一记得的故事情节是：失意男主，那位摄影师，以为在日本找到了爱情；风情的日本女子，有意无意的游移，拿走他的现金。

观影过程中，V先生时不时向我介绍，这个场景是东京，那个场景是日本最北边的海角。这个演员是哪个团队提供的，那位女演员是香港，或日本。街头摄影……

末了，V讲述他的创作深意：每一个中年男人，内心都有一种失意。这位男演员很平庸。我们就是他，他就是我们。平凡平庸的我们。每一个中年男人，不论中国人外国人，内心都想偶遇一个如此风情的的女子（女人）。

（注：我用余光看了V美丽的太太，她对这句话产不反感）。

但，实际上，您想象中的梦中情人，并不是那回事儿。（这是V太太不反感的真正原因吗？）

V说：您想象中的日本风情女子，她是白月光。实际上，不是。这就产生冲击了。

说到此处，V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希望我附和一个惊叹号？这样的交流，很有趣。不谈论生意时，人与人的交流是件快乐的事儿。当年我们的父辈，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我想卖弄一下文学。给这部电影，增加一些深邃感和沉重感。正巧，前不久与两位职业女强人，讨论过《月亮和六便士》。此时卖弄，增加谈话的乐趣：影片中的“白月光”，不是朱砂痣和白玫瑰的白月光。那个白月光，有倾国倾城前的静谧。影片中的“白月光”，是毛姆小说中的白月光。男摄影师在香港的工作，是六个便士；日本的风情女子，是白月光。

此影片的市场定位不是中国，是北美和欧洲。北美和欧洲的文化人，绝大多数读过这本《月亮和六便士》。小说中人物原形，画家高更，也是40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突然离家出走，去苦行，去实现心中的画家梦。那个画家梦，是他的白月光。您的影片里，那个风情日本女子，就是那一片白月光。

再从经济学角度，考察影片的残酷现实，增加悲剧、挤眼泪：香港文化人，30年没有涨过工资，房价涨了N倍。所以，男主的生存压力巨大。80年代90年代，香港文化繁盛，遥远的记忆。男主生活压力大，到了日本。遇上日本风情女子。日本文化中成长的女子，温柔乡。但，日本经济40年没有成长，年青一代早已躺平，女主就是这样的。

在男主眼中，她是白月光。男主从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感受着（享受）日本文化；女主眼里，远处是躺平的地平线，近处是男主口袋里的现金。这，就是冲击。就是狗血。这种探讨式聊天，可以无限进行下去……

温哥华房价上涨，有尽头。聊文学，没有止境。

V说：拍摄这个影片，历史数月。他们剧组一行多人，从温哥华出发，在香港拍摄，有香港团队提供帮助；在日本拍摄，日本当地提供演员和场景。拍摄工作，专业化分工和合作。创意和文学深度，在于自己。

话到此处，V的精神是自由的。

3.  V的另一部作品，钟嘉欣的眼泪

V先生在这个行业数年，拍摄了几部电影？（白月光）如何解决团队的现金流问题？（六便士）V拿出厚厚的一大叠剧本，说：这部拍摄了，那部拍了一半。

他又向我放映了一部音乐片，MTV。女主是钟嘉欣，温哥华籍香港演员。钟嘉欣复出，委托V先生创作音乐，拍摄影片。内容涉及第一代移民之艰辛：钟妈妈移民温哥华后，一人打两份工，餐馆工和缝纫工，不忘教育女儿钢琴。女儿慢慢长大，2003年成为温哥华选美冠军，进而成为香港知名艺人。

MTV拍摄很写实。在温哥华41街一家广式餐馆，钟妈妈早年工作的地方。钟嘉欣在那家餐馆现场，做妈妈当年的工作，推着妈妈当年的小车，向每个餐桌推销早茶菜点。镜头一转：一间破旧的老房子，是他们的蜗居。少女时的女主，坐在一部老掉牙的钢琴旁，稚嫩地弹着……转眼，女主参加选美。画面引用当年女主获得冠军的场景……最后画面，母女团聚时，眼泪哪里止得住呢？

靠着这部MTV，钟嘉欣在香港成功复出。“我们平时接这样的作品，解决团队的现金流”。V说。

艺术家贫穷，是宿命。贫穷催生创造力。富贵的艺术家，只能成为中国男足。V说：“电影制作人在一起，谈论创作时，天马行空。最终谈到钱时，都回到现实。缺钱，所有制片人的难题”。V先生疑惑的是：温哥华的华人电影制片，前途在何方？

3.  华人在温村电影业的困境与出路

我试图找出些理由，安慰这位理想主义者。我说：本质上看，电影制作或投资，是一项风险投资。银行不会提供贷款。投资人权衡风险和收益，很难。

从好的方面看：温哥华的电影业非常成熟，各类专业团队合作起来方便高效。从剧本到销售，投资到收回资金，应当有成熟的道路。

我是想说：这个行业，对于大陆华人而言，非常有意思，非常有前途。经济学分析是这样的：供应方面，大陆华人涉足这个行业的，很少。V先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仿佛有另外的先行者。但坚持5年以上的，鲜矣！）摸索道路，很辛苦。但是，一旦打通道路，您就是第一人。这是一个行业细分Niche。在这个细分市场里，坚持下去，您就是开宗立派的掌门人了（很诱人的白月光。此处，男人的事业是白月光，如高更先生）。

需求方面，居住在温哥华的大陆人，那些成功的前25%家庭，下一代中，总会有追求艺术的。通常情况是，长子继续商业，次子或次女学习文艺，走艺术家道路，三子从事法律和政治。

艺术家是一条艰难的道路，即使他们在著名院校毕业，也很难在艺术领域找到好工作。他们需要实习机会，需要熟悉整个行业的导师指导。未来五年，这些学习艺术的下一代，很多。如果V先生坚持下去，坚持自己的理想和品牌，您会成为他们的引路人（预祝）。

还有一点，中加合作方面。中国大陆经济总量还在发展，文艺界统一思想。未来十年，延安文艺座谈会议精神仍然是显学。艺术家们会在海外找一个城市进行创作。他们到温哥华，要找一个入口，进入加拿大主流电影业。他们最终会找到V先生（前提条件是，V坚持理想，打通整个北美行业的电影制作道路）。

V先生听后，很高兴。我说：insight和inspiration, 是开宗立派者的魅力。

4.  结束语：第一代移民创业，前途可期

温哥华的第一代大陆华人移民，都有一个适应期。心理的，身理的。有的需要3年、5年，有的需要10年、15年。有的最终没能适应，就回流了。

在温哥华，建立一个企业，开创一个新行业，并没有想象中困难。因为，这是一个成熟的社会。各类分工、合作，都按规矩进行。有行业规范参照，有法律可依据。您的工作重点，是学习、创新，和坚持。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温哥华的行业细分，非常丰富。大陆华人市场，本身体量就很大了。找准自己的专业，诚实做人、认真做事。耐心做，慢慢做。加以时日，您就是这个细分行业的开宗立派者了。在他人眼中，这就是传奇。V先生，很可能成为温哥华电影行业的华人传奇。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