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每逢过节、过年,和他的生日,包括大年初五他俩第一次约会的日子,吴晴都会打电话来问候他。从不遗漏。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那颗挂念着他的滚烫的心!

时间飞快地又过去了一年,春分时节,吴越调到了华为南京分公司工作。这时,她接到吴晴的电话,说要来南京看他。她是搭公司的油罐车队过来的。

他如约赶到京沪高速的南京收费站接她。远远地就见她从油罐车上下来,身着石油工人的服装,头发上还高高地扣着长舌帽,英姿飒爽!这是他最乐意看到的形象。这个形象除了让他感到劳动者的美之外,还感觉到是他帮助了她,解救了她,把她重塑成了一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他喜欢这种感觉。

吴晴笑眯眯地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吴越乐了,抱着她转了几圈才放下来。俩人像往日一样,手牵着手找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餐厅,坐下来吃饭。

吴晴向吴越汇报着她的近况。她说她已经当上公司的会计了,老板把她的月薪提到了三千元。可是,她觉得老板对她有点儿想法,老是有意无意地拿言语试探她,说要和她一起开夫妻店什么的。

“是吗?那个老板是单身吗?”

“单身倒是单身,三年前离的婚,自己带一个孩子。人呢也老实,就是长的五大三粗的,说话粗声大嗓的,不讨人喜欢!”吴晴撇了撇嘴,“哪像大哥这样文质彬彬的。”

“哎,晴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真心对你好就好。这样,哪天我去北京与他会会,帮你把握把握?”

“好哇,大哥,说到做到,一百年不许赖!”吴晴调皮地与吴越拉钩。随后话锋一转,“咦,大哥!你不吃醋吗?”

吴越被她一下子问住了,脸红了。

“哦,我知道了,大哥心里只有那个葛颖姐姐,哪还有俺的位置呀!怎么,还单着啦?要不要小妹给你介绍一个?”吴晴逗着他。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无聊的话了。来,举杯!”吴越站了起来,豪迈地说,“现在我宣布:吴晴女士经过自己的辛勤努力,已经脱胎换骨,自力更生了!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来,干杯,祝贺!”

“干杯,祝大哥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早日带回一个好嫂子!”吴晴兴奋地与吴越干杯。

油罐车队在不远的油库卸下货后,开回来了。他们要赶回北京。吴晴含着眼泪与吴越热烈拥抱,然后上车走了,边走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挥动着帽子向他告别。吴越呆呆地看着车队远去,心里惆怅所失,像是丢了一件宝贝。

十一

不久,吴越得到了一次出差北京的机会。他事先通知了吴晴。

吴晴和她的老板早就在机场迎候。她的老板果然如她所描述,粗壮的身躯,黑红的脸膛,笑呵呵地。见到吴越,伸出小腿般粗的毛茸茸的胳膊,和吴越热情握手,说欢迎大哥!把吴越捏的龇牙咧嘴。他自我介绍说叫王彪,燕郊本地人,现在燕山石化下面承包一个小公司。说完,扛起吴越的行李,送到他的小货车上,载着客人向目的地驶去。

王彪接待客人的地方是房山脚下著名的风景区十渡,拒马河穿越崇山峻岭之间,形成了延绵数十公里的河谷,风景宜人。历史上,这里有十个渡过拒马河的渡口,故而得名“十渡”。现在这十处渡口早已改建为漫水桥了,游人可以在河谷中趟着水玩耍。此时正逢初夏,两岸高山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凉爽,确实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王彪在第十渡的瀑布下摆了酒桌,请吴越喝酒。待客人坐定,他拿出两瓶斤装的牛栏山二锅头,递过一瓶给吴越,要和他对吹。

吴晴一把夺过酒瓶,埋怨他道:

“大哥喝酒哪能像你那样,照死里喝?”

“这不是见到大哥高兴嘛!”

“高兴也不能这样喝!”

吴越忙打圆场,说小妹你别管,王经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大哥,您千万不要叫我什么经理,您就叫我彪子吧!”又转身对吴晴说,“你看,还是你大哥痛快!这样吧,我看,那就按照我们石化的规矩,初次见面,哥儿俩先喝一大缸!”说完,拿过两个茶缸来,往里面倒满了酒,一瓶也就倒完了。他端起茶缸,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吴越笑着摇了摇头,也端着喝下去。尽管他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可是他知道在这个彪子面前,他不能认怂,因为他是吴晴的大哥!

王彪哈哈地笑了,竖起了大拇指。半斤酒下肚,他的话匣子打开了:

“大哥呀,自从晴晴跟我说了您要来以后,我就是天天盼、夜夜盼啊!您要知道,我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会遇到晴晴这么好的女人啊!不光长的好,人品也好,公司上上下下谁不夸呀!公司挣的钱放在她那里,就是放进了保险箱,我放心啊!我想娶他做媳妇儿,让她做个内当家的,她就是不乐意呀!嫌我土包子,没文化。是,我怎么能和大哥您比呢!可是,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她呀!大哥,您这次来了,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她呀!跟着我只有吃香的喝辣的,没有亏吃呀!来,大哥,喝酒,干杯!”仰头又干了一大杯酒。

吴越看着这个满嘴燕郊土腔的北京爷儿们唠叨着,心里为吴晴高兴。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吴晴倒是遇到对的人了。他拍着他的肩膀说:

“彪子,你是真的对她好?”

“真的!”

“你知道她的情况?”

“当然!不就是拖着一个孩子嘛!正好接过来,和我的儿一起养!我当爹,她当妈,和和美美是一家,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大哥,我才不想和他好呢。看他憨头憨脑的,脾气可坏子呢!吼起员工来,像凶神一样。别看他现在不敢吼我,可谁知道和他好了以后会怎么样?”吴晴撇着嘴,心有余悸地说。

“彪子,晴晴和你好以后,你会不会欺负她?”吴越撑着王彪的肩膀问道。

“大哥,你放心,不会!如果我欺负她,老天作证,我就,我就从这个牛角山上跳下来!”王彪指了指大瀑布上的山顶,信誓旦旦地说。

“噢,你倒会跳,”吴晴嘲讽他道,“跳下来又顺着这大瀑布滑到河里溜走了是吧?”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吴越和王彪一起干了三瓶二锅头,喝多了,两人就抱着头,搂着肩,说着醉话,不亦乐乎。直到都烂醉如泥,躺倒在酒桌旁。

吴越觉得,他的天上飞来的小妹,终于可以托付给别人了。

十二

吴越从北京回来不久,就赶上了公司的一个突击攻关研发项目,他是项目组长。为此,他加班加点,日以继夜地工作。项目按时完成了,他也累垮了。开始时,他感觉到咽喉疼痛,声音嘶哑。他认为是感冒引起的咽喉炎,就去药店买了一些消炎药,以为随着炎症的消退很快会康复。谁知症状却越来越重,咽喉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吃东西下咽都困难,经常干咳,有时还痰中带血。他感到不妙,连忙去医院检查。结果令他大吃一惊:他得了咽喉癌,而且是中晚期!

吴越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知道,自己的病是因为长期的工作劳累和心情压抑造成了。回想自己当初在国外有着优越的条件,远大的前程,为了那虚幻的爱情毅然回国,没曾想竟是一场骗局!这些年,他为了忘却去拼命地工作,为了未来的幸福努力挣钱。没曾想,自己的幸福之门还没有开启,却又遭此厄运!他感到黯然神伤。他丢了手机,切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没有心思和亲朋好友们对话,也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经过多次化疗后头发脱落、脸颊黑肿的惨状。

他就想一个人静静地躺着,等待着死神的一步步靠近。有时,他真想大喊一声:葛颖,这下你满意了吧!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吧?!可是,他喊不出来:他已经完全失声了。

年迈的父母对宝贝儿子的不幸伤心不已,充满自责。姐妹们从单位里请假来南京,轮流守护着他。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突然,吴晴找上门来了。

原来,当她照例在一个节日打电话问候吴越时,却发现他的手机打不通了。打到他单位去问,才知道他得了喉癌。她当即丢下手上的工作,赶到南京来了。她当着吴越姐妹的面,俯下身含泪拥抱满目疮痍的他。

吴越接受了她的拥抱,惨淡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用口型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他知道,不管他怎么隐瞒信息,她都会找来的。这么多年来和她交往的体验已经使他坚信,哪怕是万劫不复,众叛亲离,他精心培植的这朵无名的可爱的小花,都不会背弃他。他任凭她在他的脸上亲吻着,任凭着她的泪水擦拭在他的脸上。

后来,她把他的姐妹都劝回去上班了,自己留下来一个人全日照料着他。

每个清晨,她都会轻轻地帮助他坐起,搀扶着他走向窗前。温暖的晨光洒在两人的脸上,仿佛为这段艰难的旅程注入了一份希望和力量。

白天,她用轮椅推着他去治疗,推着他去附近的公园散心,大多数时间是坐在床边,为他读起他最喜欢的书,或者轻轻地讲述着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美好时光。每一个字,都是她爱意的延伸,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无限可能。

在安静的夜晚,她会一边轻轻地为他按摩缓解他的病痛,一边与他分享自己的梦想和希望,用那些美好的愿景点亮他心中的星星。她告诉他,她没有和王彪结婚,而且她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不娶她,她也要伺候他一辈子,而且儿子长大以后也要接着孝敬他,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爹。

尽管他的身体渐渐虚弱,她却总是不离不弃。她的陪伴和关爱,成为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真实的爱情硕果!而他的微笑和感激,也成为她每天为爱付出的动力,让她愿意付出一切,守护着这份珍贵的爱情。

尽管他们面临着无法逆转的命运,但他们的爱却在漫长的夜晚中绽放。她是他的依靠,他是她的心灵支柱,两颗相互倚靠的心,一同走过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留下了不朽的爱情传说。真是花开叶落时,永世心不离

吴越在加拿大的同学们赶过来了。他们已经联系了那里最好的医院,打算带他过去治疗修养。他们告诉吴晴,加拿大的放射治疗设备已经非常先进,咽喉癌放射治疗后的五年以上生存率已经提高到了60%。

吴晴答应了。临行那天,吴晴推着吴越去了机场,然后把他交给他的同学们。目送着他们走进国际安检的那一瞬间,她突然用从没有过的大声喊着:

“大哥,好好治疗,好好活着,我等着你回来!”

吴越转过身了,死劲地点头。他这时才真正明白了:爱情没有贵贱,只有真假之分。

他要战胜死神,好好治疗,好好养生,好回来和她结婚。

后 记

吴越是我在加拿大的铁磁,我就是带他回加拿大治病的几位同学之一。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他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岁月。虽然他最终没有战胜死神,但是他走的很安详、平静,因为他是带着爱走的,这爱发自他的心底。这个故事,就是他讲述给我们听的,我们就像听一曲发自心底的优美的歌。

吴越去世后,我把他的骨灰盒送回了他的家乡,交给了他的家人,就回我自己的老家探亲了。一个月后临回加拿大时,我顺道去上了他的坟。墓碑前的花圈、烛台和果盘已经被收走,显得孤寂、冷清。却有一个新摆放上去的、非常别致的花束引起了我的注意,是草地上星星点点的小花和野草采摘来扎起的那种。凑近一看,花束中有两行写在卡片上的小字:

吴越大哥,安息吧!

爱你的小妹 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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