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接到一位老哥的电话。他首先赞扬我最新的文章观点犀利,接着话锋一转,建议我以后不要蹚这些浑水。两个理由,政治斗争太复杂,我一个局外人最好别介入;社区中有人认为我是拿了外国政府的钱替做外国政府做外宣。

老哥年近七十,忙到那个钟点还没吃晚饭,听到了风言风语便第一时间联系我,令我感动。虽不忍拂其美意,却也难以接受他的建议。我也有两个理由:撰文目的是为了避免加拿大媒体、官员层面越来越明显地用推测的方式对与华裔、华社有关的事务定性或定罪;社区义工这三五年来,被抹黑抹红时有发生,我不能左右别人的评判,也不想去介意那些评判。

但是老哥的电话还是令我不能释怀——加拿大华裔社区平权之路拖拖拉拉地走了百余年,是否也与一些社区成员的向内发力大于向外发力、太善于自我批评、不敢批评政府、在大义小利之间难以取舍等等有关联?

没有对比不足以说明。说一个“别人家社区”的例子。有位印度裔大姐很关心华裔的反歧视工作,她说这么多年来,终于看到华社大张旗鼓地反歧视了,而不是她印象中那种对不公平“带搭不理”的态度。她一直对华裔的超级忍耐能力不解。不过,大姐认为华社反歧视的力度还很不够。“你们难道不看新闻吗?不知道经常有新闻对你们有不符合实情的报道吗?你们怎么不反对?”

对大姐的问题,我脑海中立即闪现出两个常在社区中听到的说法作为答案—— “又不是指名道姓骂我,和我有啥关系?”或者是“天塌下来砸得也不是我一个人,我干嘛瞎着急?”

“没有指名道姓”被拎出来,并非意味着就安全,或许只是早晚而已。听说过一个残忍的故事。古代南越一带有吃猴脑的习俗。待食的猴子被关在笼子里。厨师每次开笼门去捉 “食材”时,笼子里的猴子不会群起攻之、团队配合地试图逃生,而是会把最弱的一只推向厨师。作为灵长目同类,人也没有聪明多少。否则就不会有那首刻在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的题为《我没有说话》的饱含反省的警示诗作。

虽说“要倒霉大家都倒霉”这话没错,可是大家倒霉的事实并不能减少个体倒霉的不幸。二战死于集中营的犹太人不低于500万——那是500万条鲜活的生命,是500个人生故事的悲惨夭折,是500万个人的痛苦不堪。500万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然而,受害群体无论多么庞大,也抹杀不了其中每一位个体的厄运。

正由于不赞同这些说法,不愿意任由时局的潮水拍打,我才不平则鸣。

提问之外,大姐还给了一个印度裔社区反歧视的例子。英文媒体一度以“印度裔加拿大人未成年人黑帮”来描述一些素里的高中生加入黑帮的现象。不同于华裔社区惯常出现的“批评当事人”、“认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不去争辩以免越描越黑”、“苍蝇不叮无缝蛋”、“说就说吧,人家说得也没错,谁让咱们有人不争气呢”等等这些以隐忍为主导的说法,印裔社区对这种标记种族的负面报道零容忍,他们去找媒体沟通。反对的理由是:那些加入黑帮的高中生生于加拿大长于加拿大,是加拿大公立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他们加入了黑帮,是受害者。加拿大的公立教育体系应该对此反思——为何能会发生高中生在校加入黑帮这样的错误?而不是谴责印度裔。这些错误和印度裔的族裔本身没有关系。

在印裔社区如此坚决勇敢、合情合理的抗议下,媒体改变了说法!从此不再用族裔来描述黑帮活动。这种改变无疑是对印度裔加拿大人的保护!

无独有偶,仔细看新闻,媒体通常不会用族裔标记任何犯罪活动。不会将恐怖行动、街头打砸抢或入室爆窃等等与任何族裔进行关联。甚至有时为了避免引发社会对某族裔的偏见和不满,在报道中还会刻意处理,如不提施害者的名字等。这应该是当代为了追求社会的包容、和谐的进步的媒体报道操守,也是政府官员在发言时应该注意的底线。

然而,一些媒体人和官员在提到外国势力干涉加拿大政治时,日益频繁地将华裔社区放置于叙述中,这就非常双标了!为何不能像处理其他社会问题与族裔间的关系一样,处理这个问题?说谁是间谍没问题,但是在提到间谍、外国干涉时,总说华裔社区如何如何,这就不对了!将整个社区作为描述对象,是非常危险的,会引发许多可能是叙事者意料之外的后果。

对于这类隐患,在2023年3月2日的德州就SB147和SB711的听证会上,德州首位华裔女性众议员Martha Wong做了清晰的阐述。她首先肯定了两个法案的目的是好的——是为了保障德州土地的安全、土地的权益,但是她反复强调,请注意“wording”,因为不慎的措辞会导致“意外的结果”。

(完整视频请扫码观看)

而3月4日上传在油管的许波对美中关系专家戴博的访谈中,戴博清晰地指出了新冷战将“对美籍华人产生一个威胁,种族歧视会变得越来越危险。有部分的美国人会认为所有的华人、甚至是亚洲人都是威胁,会妖魔化他们的。这个问题从疫情开始已经出头了,而且我觉得会越来越危险。”

戴博的这种担心也是Martha Wong所担心的。那么,这些资深的学者、政治家都已经担心的问题,怎么会让加拿大华裔不担心呢?要知道,特鲁多政府可能是历届加拿大政府中跟随美国最紧的!

为什么在乌云压城城欲催的时候,有些社区成员还在深刻自黑、自恨,不能、不敢、不愿积极发声,维护自己的权益?还要将陌生人的错误或者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扣在自己身上?还要忍耐被污名化?我们的传统中不是最重视个人的名节吗?

如同戴博所说,在受到启蒙运动影响的文化中,在非战争时期,个体的利益更优先。免于恐惧、被威胁、被陷害的权利,应当是每个人的基本权利。为了争取这些基本权利的发声和抗争,有什么可被指责和怀疑的?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首语句质朴的蒙童诗,表达的难道不是我们最推崇的品格吗?

与社区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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