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赵晓阳觉得,他已经爱上刘晓慧了,而且来的很突然、汹涌,以致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念着她。可是,自打上次俩人分手以后,刘晓慧却好像变了一个人,手机也关了,家里电话也没人接,赵晓阳几次去她的宿舍楼找她,都被保安挡在门外。去学校找她,又如大海捞针。弄得赵晓阳像丢了魂儿似的,整天饭不思、茶不香,白天上班没精神,晚上又睡不着觉。这种状况延续了好些日子,直到有一天,机会来了。
这一天,周强打电话来说,戈尔巴乔夫今晚要在学校大礼堂演讲。这位前苏联社会主义新思维的创立者,几年前就被卡尔顿大学聘为客座教授,已经来访问过几次了,赵晓阳都没赶上。这次一定要去领教一下,长长见识,顺便也是排解一下心中的郁闷。于是,到了晚上,赵晓阳就约上周强等哥儿们,去到大礼堂听演讲。
演讲已经开始,戈尔巴乔夫正在用俄语演讲,旁边有一位女翻译口译成英语。大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所以赵晓阳他们只能在后面站着听。周强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特意带来了望远镜。大家轮流地用望远镜目睹着伟人的风采。突然,有人叫了起来:
“嘿!快看!那个女翻译是咱们中国的妞!”
“是嘛?是嘛?”大家忙争着用望远镜看。
“哎,真的哎!那妞长得还不错呢!”
轮到赵晓阳了,他先用望远镜看了看老戈,然后移到旁边的女翻译。这一看,让他惊呆了:是刘晓慧!只见她身穿一身深色的西服,打着紫色的领带,齐眉短发衬着圆圆的脸,正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为老戈口译。赵晓阳傻眼了,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一幕与过去发生的事儿联系起来,只是愣愣地看着。
“喂!看傻啦?没见过美女啊?哥儿们还要看看呢!”周强一把抢过望远镜。
赵晓阳这才清醒过来。他离开同伴,奋力地向前挤,直挤到最前面几排,席地而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晓慧的同声传译。
刘晓慧似乎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盯着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往台下一看,她看到了赵晓阳!心里一慌,话语打结了。可是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继续沉稳而流利地翻译着。
时间很快过去了,老戈讲完了。他礼貌地向台下观众鞠躬,换来热烈的掌声,然后转身与刘晓慧握手致谢,走向后台。刘晓慧也尾随而去。赵晓阳忙站起来,挤出侧门,绕到后台出口处,等着刘晓慧。
等了一会儿,刘晓慧出来了。仍然是穿着那件半旧的浅色大衣,围着那条紫罗兰色的围巾,但在赵晓阳的眼中,所衬显出的气质比以前更高贵、矜持了。他这时忽然明白了,难怪刘晓慧的言谈举止如此端庄得体,原来她是被按照国际翻译的职业标准训练出来的。看来,今晚有太多的谜底应该被解开,非缠住她不可。
刘晓慧看到赵晓阳,站住了。她显得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轻声说:
“Hi!”
“Hi!晓慧,你。。。”话刚要出口,又吞了回去,“你今晚的翻译太精彩了!我们中国同胞都为你感到骄傲!”
“是吗?您过奖了。”刘晓慧含蓄地笑着。
两个人看着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哎,晓慧,找个地方为你庆祝一下今晚的成功,好吗?”赵晓阳试探地问道。
“今晚?太晚了吧?回去迟了门卫不让进了。”
“不晚不晚,”赵晓阳看了看表,“才十点钟,我们就近找个咖啡馆坐坐吧,就半小时,然后我送你回去,好吗?”
“那么。。。好吧。”刘晓慧让步了。
俩人在校园内找到一家僻静的咖啡馆,对着烛光,开始了推心置腹的交流。
原来,刘晓慧毕业于北京大学东方语言系,她的第一外语就是俄语。毕业后,她进了北京一家专门对俄贸易的公司当翻译,经常随团去俄罗斯做生意。两年下来,也积攒了一些钱,公司也有意送她去莫斯科继续深造。但是,相比之下,刘晓慧更愿意到北美来读书,于是几经努力,她被卡尔顿大学国际贸易专业录取了。可是原来积攒的钱只够去莫斯科读书的,到了加拿大,这些钱勉强够交学费,生活费就得靠自己挣和节省出来了。进校时,她在国际学生援助中心填了工作申请表,于是便有了今天的翻译工作。可是,这样的临时工又能有几次呢?她感到很迷茫。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的俄语讲的这么好。”赵晓阳恍然大悟,“晓慧,你不要着急,我已经在公司上班了,有能力帮助你度过难关。”
“赵哥,我不能接受您的帮助。”刘晓慧幽忧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说?多伤自尊啦!”赵晓阳感到愤愤不平。
刘晓慧呆呆地看着桌上摇曳的烛光,半响,才冒出了一句让赵晓阳深感心痛的话:“赵哥,我有男朋友了。”
赵晓阳不吭声了,直直地看着对方。实际上,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在这些天的不眠之夜,他经常想到这种可能性,觉得这也许就是刘晓慧与他嘎然中止往来的真实原因。可是他宁愿自欺欺人的不这么去想。现在,无情的现实终于显现出来,令他无法逃避。他该怎么做呢?
沉默,难耐的沉默。
“晓慧,”赵晓阳终于开口了,“你这就不对了。难道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我就不应该帮你了?且不说我真的喜欢你,就算是一个陌路相逢的中国同胞,伸出手来帮你一把也不为过吧?”
刘晓慧仍然呆呆地注视着烛光,没有作声。
“晓慧,”赵晓阳突然激动地抓起她的双手,放在胸前,“你要知道,在这冰冷的加拿大,一个真心朋友的情谊是多么的珍贵!我真的很看重很看重和你的友情。求求你,不要躲开我,我一定做你的忠实的守护者!”
刘晓慧静静地听着,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五)
从此,俩人的见面更频繁了。几乎每天傍晚,赵晓阳下班后,都会开车去学校接刘晓慧,带她去shopping,吃饭,有时,还会邀请她去舞厅跳跳舞,唱唱歌,然后送她回家。这一切自然都是赵晓阳买单: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从精神和物质两方面来帮助她,让她快乐。刘晓慧的歌唱的很好,很优美,但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表现出她对远方的家乡和爱人的思念,往往唱的赵晓阳热泪盈眶,勾起了自己的无尽遐思。赵晓阳则力图用自己乐观、豁达的性格去感染她,让她忘却各种烦恼,专心学习。就这样,俩人互相籍慰,互相温暖,送走了加拿大冷漠的寒冬,迎来了生机勃发的春天。
一天,赵晓阳和刘晓慧在一起的时候,发现她又忧心忡忡的样子。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刘晓慧租住的宿舍到期了,接下来她也没有能力再租了。她想和他商量一下,是否停学一学期,先找个华人餐馆打工挣房租。
“那怎么行?学业怎么能停下来?”赵晓阳皱着眉头说。他想了想,突然一个冲动的想法在头脑中盘旋,最后终于说了出来:
“晓慧你看这样行不行?嗯。。。你那个女生宿舍租金太贵,再租下去也不划算。咱也不能尽便宜了外国人,是不?嗯。。。干脆这样,你住我那儿去吧!”
说出这句话,赵晓阳是憋足了勇气。
“住你那儿?。。。哎不行不行!”刘晓慧货郎鼓似地摇着头。
“哎呀!”赵晓阳急着辩解,“你怎么这么保守!现在男女合租的中国留学生多着去了,又有什么稀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大家就是互相帮助的意思,又没有别的。再说了,我现在一个人住着一室一厅,只是晚上回去睡睡觉,也蛮浪费的。我还琢磨着找个女学生来合租呢!”赵晓阳最后说的这句话是小声嘟囔出来的。
“哈哈哈。。。”刘晓慧忍不住笑了出来,“晓阳兄,我看你真应该去找一个。”
“这不有你呢嘛?谁叫咱们是朋友呢,当然优先考虑啦!”
“晓阳兄,”刘晓慧重又认真起来,“那可不是一回事儿。合租是大家分摊房租,公平合理的。可我到你那儿去住。。。”
“哎呀,不就是房租嘛!”赵晓阳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就。。。帮我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来抵房租,行不?”
“哼!想的美,让我给你当保姆啊!”刘晓慧嗲笑道。
“哎呀,互帮互助嘛。再说了,在加拿大,换工抵房租的多了,哪天报纸上不是一大堆?”赵晓阳看着刘晓慧,又嘟囔了一句,“哪个叫你不愿意白住呢,傻瓜。”
“你说什么?说什么?哼!”刘晓慧用拳头打了赵晓阳一下。
“那么,晓慧,咱们说好了?”赵晓阳歪头看着刘晓慧的表情。
“嗯。。。我再想想。”
“哎呀,还想什么?就这么定了!”赵晓阳像当初搞掂刘晓慧跳舞一样,替她做主了,“说,房租什么时候到期?”
“星期。。。天。”
“那好,我星期六上午去帮你搬家!”
(六)
到了星期六上午,赵晓阳开车到刘晓慧的宿舍楼下,把她的两个行李箱扛上车,然后把她接回了家。他已经腾出了卧室给刘晓慧住,自己则在客厅搭了一张床。刘晓慧一再推让,但驾不住赵晓阳的一再坚持,也就客随主便了。
刘晓慧此时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她由衷的感激赵晓阳在她困难之际伸出援助之手,而且也开始渐渐地喜欢上这个热情、善良的大哥哥。另一方面,她的心中又有着一丝悲凉和失落:自己从温情的故乡只身来到遥远的加拿大,举目无亲,没有朋友,和赵晓阳也只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却因为经济窘迫而不得不寄居篱下。虽然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毕竟是出于无奈。所以,自从搬到赵晓阳家,刘晓慧就把自己的情感重又封闭起来,而真的以帮佣的身份出现。每天再也不要赵晓阳去学校接送,坚持自己坐BUS回家,而且一到家就是做家务,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赵晓阳,话也比以前少多了。
而赵晓阳却刚好相反。自打刘晓慧搬进来,他每天心里都是乐滋滋的。上班时一想到“金屋藏娇”,就打心眼儿里高兴,总是盼着早点儿下班,好和刘晓慧在一起。到了家,刘晓慧总是马上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睡觉了为他铺床理被,温顺的像个日本女人伺候男人一样,他也都一一笑纳了。他这个人在感情上是粗线条的,并没有注意到刘晓慧细微的变化,总觉得小日子过的还蛮滋润的,还真有那么点儿家有娇妻的味道呢!
可是渐渐的,他开始觉得刘晓慧对他有点儿太客气了,而且发现除了日常生活外,她很少主动与他交流,往往吃了饭,洗刷了碗筷后,就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了,留下赵晓阳一个人在外面泡电视。最初赵晓阳还没有在意,以为她是忙于功课。可久而久之,他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了,很想弄出一个究竟。
一天晚饭后,见刘晓慧又是闷在房间里半天没出来,赵晓阳轻轻地推开了她掩着的门,见她正戴着耳机在听音乐。悄悄走过去,却发现她的眼角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怎么回事儿?!哦,一定是想家了!
刘晓慧这时发现了他,忙站了起来,边慌乱地擦去眼泪。
“晓慧,听什么歌儿?这么伤心?”
“哦,晓阳兄,是。。。孟庭韦的歌。”
“给我听听好吗?”
刘晓慧默默地把耳机递给了他。
赵晓阳戴上了耳机,听了起来: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梦是唯一行李
轻轻归来
不吵醒往事
就当我从来没有远离
。。。。。。”
赵晓阳慢慢地摘下耳机,转向刘晓慧。他呆呆地看着她,鼻子酸楚,眼泪几乎要掉了下来。他明白了,这个女孩儿的心里很苦很苦,可是她并没有向他敞开心扉,而是独自在这儿难过落泪。可是,他的心又何尝不苦!又有谁来安慰他!。。。
刘晓慧也看着赵晓阳,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晓慧,你。。。你别这样,大家到这儿来求学、谋生,都不容易,是不?”赵晓阳带着哭腔说道,“你。。。你这儿没有亲人,不是还有我呢吗,是不?我。。。我真心待你,你就不应该把我当外人,是不?”
刘晓慧趴在桌子上,哭出声来。
赵晓阳的心软了。他知道,现在不是责备她的时候。
“晓慧,别哭了,行吗?振作起来,好吗?来来来,咱们来学唱歌!”赵晓阳把刘晓慧强拉起来,替她揩干了眼泪,“孟庭韦的这首歌真好听,好能表达我们现在的心情,你来教我好吗?”
刘晓慧点点头。她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俩人和着音乐,一句一句地学唱起来。尽管心里都滴着血,可也感受到了对方的籍慰和温暖。
夜深了。赵晓阳回到自己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寻思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刘晓慧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晓阳,晓阳!”刘晓慧在里屋轻轻地叫着。赵晓阳走了进去。
“晓阳,我睡不着。你。。。你能陪陪我吗?”
赵晓阳走到床前,看了看她那张在夜色中显得苍白的脸,然后和衣躺到了她的身边。俩个人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渐渐地,赵晓阳感到一阵睡意来袭,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赵晓阳梦见自己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双手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腿,不让妈妈离去。可是妈妈不知为什么,执意要走。他哭啊,哭啊,嘴里叫着:妈妈别走嘛,妈妈别走嘛,哭得喘不过气来,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就这样哭醒了。醒来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刘晓慧。而他的感觉,就像抱着自己亲爱的母亲。他把头深深地往里埋了埋,又睡着了。
刘晓慧却始终睡不着。她一个人看着黑洞洞的四周,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来自寂寞无际的宇宙。想到自己的家乡,那么的遥远,似乎今生今世都无法到达,无法再见自己的父母亲人,一阵悲凉涌满全身。看着在自己怀中像婴儿一样熟睡的男人,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很可怜,很孤寂,多么需要一个女人的温暖。而她,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此时此地都应该承担起这份爱的责任。况且这也是她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想到这里,她更加抱紧了身边的男人。
打那晚以后,赵晓阳和刘晓慧再也不分床而睡了:他俩睡一张床,两个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