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 年3 月17 日,戴笠專機撞山而死,在當時和現在都是熱議的話題, 這是一個未解的懸案。

戴笠死后,蔣總統悲慟不已,親挽“碧血千秋”悼念,追任晉升戴笠為陸軍中將,國民政府特別明令頒發褒揚令。蔣總統親自主持戴笠公祭典禮, 親筆題寫挽聯:“雄才冠群英,山河澄清仗汝跡,奇禍從天降,風云變幻痛子心。”

章士釗題為“生為國家,死為國家,平生具俠義風,功罪蓋棺猶未定;譽滿天下,謗滿天下,亂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後人評。”戴笠的死,對後來歷史事件都有很大影響。據說蔣總統後來退敗臺灣後曾經說過:戴雨農同志不死,我們今天不會撤退到臺灣。

戴笠飛機撞山事發的前前后后,我們都在上海。戴笠飛機起飛前,他跟我父親通了一個電話,恰好那一天,我和我父親在一起,親身經歷了這件事。我對戴笠的死因,有不同的看法。戴笠有特工王的稱號,與我父親是拜把兄弟,他們在上海淪陷後,就聯手組織各種武裝,進行抗日。

比方講,抗戰初期組織的江浙行動委員會別動隊,還有後來在此基礎上成立的“忠義救國軍”;抗戰期間,我父親與戴笠都是重慶國民政府任命的“統一行動委員會”的負責人,共同負責和協調上海的地下抵抗力量,鏟除偽政權漢奸,開展淪陷區抗日活動;勝利前夕,我父親和戴笠到浙江淳安一帶,組織當地的抗日力量,準備迎接盟軍登陸和收復上海,他的好朋友戴笠,突然飛機撞山死掉了。戴笠的死,對我父親打擊很大,不僅僅是他們在抗日期間結下的深厚感情,還有更深遠的意義和影響。

戴笠出事之前,與我父親通過電話

戴笠跟我父親關系非常不一般。他們很早就認識,并成為兄弟。抗戰時,在上海和香港,戴笠常常來我們家,他們互相配合進行抗日活動。到了重慶,他也常常來我父親住的汪山家里,看望我父親,我和我大姐都見過他。不過,大姐對他的印象不好,認為他很兇、殺氣很重;我倒是沒有那種感覺,就是覺得戴笠的眉毛很特別,與常人不同,透著一種威嚴。

出事那天,我父親和我都在上海。我父親當時在上海家里生病,天氣不好,下著雨雪,他的哮喘病發得比往常厲害。戴笠從青島出發,在起飛之前,跟我父親通了電話。我父親勸他天氣不好,不要飛了,但是戴笠沒聽,堅持繼續飛。戴笠飛機撞山後,我父親很快得到了這個壞消息,除了掉下了不舍故人的眼淚外,對事件更加懷疑了,認為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當時,家里氣氛非常緊張,除了我父親、母親外,只有萬墨林和胡敘五在,我正好去看望我父親,趕上這件事。我記得是胡敘五進門來說,戴老板出事了。我父親聽了,當時就在床上哭了,不是一般的抹眼淚,而是哭出了聲音,我此前從沒見過我父親哭,這次是我親耳聽到。如果不是我父親病得很厲害,他一定會出去探個究竟。他們之間不僅情誼很深,也是生死攸關啊!當時,我父親認為天氣不好,不是主要原因,在這背後一定是有人操縱指使干的,他把他的疑慮講給了我母親聽。

杜月笙在香港家中

并非國民黨內部爭斗

現在一個新的說法,就是說戴笠的死與國民黨有關系,因為當時戴笠的勢力太強了,很多人,包括陳果夫、陳立夫的CC系都反對他。憑著戴笠的能力和影響力,只有蔣總統有這麼大的力量可以置他于死地。

但是我認為這個說法是不對的。你要說蔣總統把他干掉,簡直是荒天下大唐的話。蔣要靠他做敵後的工作,最重要的一點是,蔣總統非常相信戴笠的,所以給他這麼大的權利,CC系那個時候已經根本不行了。

抗戰勝利後,雖然軍統的勢力影響非常大,但是還沒有達到功高蓋主的地位,蔣總統沒有必要把他干掉,那個時候日本人剛投降,國共雙方是談判還是開戰,還沒有最後決定,天下還很不安定,是非常需要軍統戴笠的時候。

戴笠這個人很有個性,他做事情就是想到就做了,沒有什麼顧忌,因此,得罪了不少國民黨的上層權貴。抗戰的時候,國統區與淪陷區的物質搶購,當時由行政院長孔祥熙和戴笠共同負責,戴笠的做事風格得罪了孔祥熙,雙方鬧得不可開交,連蔣總統都沒有辦法調和,最後,戴笠不得不辭去這件事情的管理權。

當時,戴老板槍斃宋子文的侄子,因為他在昆明一帶販賣和走私鴉片煙。這是戴笠做事的風格,也就是說做事情做得很絕。他要暗殺張嘯林,與我父親打過招呼的,我父親沒有表態,也沒有辦法表態,但是多次勸說過張嘯林,張嘯林執意要做浙江省主席。回過頭來說,戴笠的死不全是自然天氣造成的,背後有人指使,但是現在也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證明。

“乾隆寶劍”有武俠小說的味道,戴老板命里都是“火”

有一種很流行的說法,說飛機上有一把劍,是乾隆皇帝平定準格爾部落時用的一把寶劍,那把劍是無價之寶,據說戴笠的秘書看到那把劍帶到了飛機上,但是,飛機失事後,就找不到這把劍了,故事講得撲朔迷離的,有武俠小說的味道了!把戴笠的死與乾隆寶劍糾纏在一起,這都是無稽之談。

戴笠與蝴蝶(選自網絡)

出事以後,我父親跟我母親講了給戴笠算命的事情。那還是他們在重慶的時候,有一次吃飯,在座的有一位會算命的人,戴老板就讓他算命。這個算命先生一看戴笠的八字,就不講話了。當時,這個算命的人只認識我父親一個人,不知道對方是誰,更不曉得是軍統戴老板。我父親後來問他為什麼不講,他說,這個人八字全部為“火”。八字里面全部是“火”的人,將來會死在火里面的,結果戴笠是被起火的飛機燒得面目全非。

還有另外一件算命的事,也是戴笠和我父親一起在重慶,一種說法是找了個算命先生算命,算了我父親身邊最親信的兩個人,朱學范和陸京士;還有一種說法,說戴笠與我父親談到了我父親身邊最親近的三個人:朱學范、吳紹澍和陸京士。兩種說法意思是一樣的,就是多了一個人,吳紹澍。戴笠說:朱學范可能搖擺不定,吳紹澍有叛相,陸京士或可靠。我父親聽了這些話,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

我父親對八字的算命,不是簡單的信與不信,只是不太在意而已。當時,那個算命先生只告訴了我父親,戴笠命中有太多火。當我父親得知戴笠飛機撞山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時候,猛然想起當初這個算命先生的話,更加覺得奇怪,就把給戴笠算命的事兒講給我母親聽,我母親再告訴我。

與我父親通電話,“天氣不好”是個暗語

戴笠的死,可以肯定地說是一個懸案。一般人都接受天氣不好、飛機失事的說法,但不完全是天氣的問題,天氣的確不好、下著雨雪。那個時候天氣不好,我父親就生病,他的哮喘病跟天氣關系很大,那天就是因為天氣不好,我父親哮喘得很厲害,在家休息。

戴笠要到南京去開會,這是一定的,而且是非常緊急的軍事會議。戴笠先到了青島,至于離沒離開那架飛機,在青島停留了多長時間?就不曉得了。但是,戴笠到了青島以后,跟我父親通了電話。我父親這么跟他講,天氣不好,要他不要再飛了,過兩天再飛!他講不行,去南京要開會,一定要去。

1946年戴笠公祭(選自網絡)

后來撞機事件發生后,我父親與我母親講起當初算命的事,懷疑這里有很多事情講不清楚。比方講,飛機從青島過來,當時為什么不從青島直飛南京?雖然一般說先飛南京,因天氣不能降落,但行程沒有證實這個說法,而是飛往上海,再去南京。

所以,我認為,一開始飛機就沒有打算飛南京,如果他飛了南京,不必再飛回上海。而且,那個時候的天氣不好,并不是單單講南京不好,整個江南一片天氣都不好。戴笠因為南京下大雨飛機無法降落才飛上海,但他沒有等到天氣變好后再飛南京,這里有很多不合邏輯的解釋。

有一種說法是說,戴笠去上海是請唐生明幫忙處理胡蝶的事情。如果是這樣,根本用不著戴老板親自來上海,處理胡蝶的事情,只要給我父親打個電話就好了,要知道,胡蝶與戴老板認識,是我父親做的媒,這是我母親親口告訴我的。再說,上海的事情,特別是這些黑道的事情,我父親更有辦法,用不著找唐生明辦理,我父親跟唐生明也是朋友,更不必戴老板親自跑來上海,除非戴老板當面去見胡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另外,關鍵在戴老板有沒有去上海,若在青島和我父親通電話,那沒有去上海的必要。我認為,戴老板沒有到上海。假設到上海聽說我父親生病,順便來探望一下,并談胡蝶的事。他到上海不可能不見我父親,這飛機沒有理由停上海,因為上海天氣也不好,這值得探討。

抗戰勝利后,軍統勢力非常強大,樹大必然招風。當時的國民黨、共產黨對軍統都很不滿。所以,戴笠飛機撞山之前之后,總歸有些蛛絲馬跡露出來。像戴笠這種人,已經有人放出消息了,說天氣不好,不要飛,等一兩天后再飛,這是個暗語,就是說有人要謀殺你,就用天氣不好來暗示。

這個消息,很可能就是從策劃這個事件的那邊透露出來的。那么,這個暗示他的人是誰呢?是暗殺他的人嗎?那么是從國民黨軍統方面、還是共產黨地下組織方面透露出來的呢?這些疑問,很難說得清楚。

戴笠肩挑扁担(選自網絡)

上海有許多事情,第一手消息先到我父親這里。我父親當時掌握的信息是最充分的,至少上海地區的信息,應該是非常準確的。我父親不僅非常了解上海的軍統活動,也非常了解上海的地下黨組織,那個時候,國民黨軍統方面和共產黨的地下組織都很厲害。

我父親得到了這個消息后,立即轉告了戴笠;但是,戴笠過于自信,沒有聽這個暗示。飛機撞山事件發生后,我父親更懷疑飛機到底是怎么出事的了,根據他掌握的消息,當時就認為可能就是共產黨的地下組織干的,那么具體是什么人干的呢?就不曉得了。

能把戴笠殺死的,可不是一般的人,要做得非常好。戴笠自己就是做間諜、特務工作的人,他周圍的人,那是千挑萬選的,但也只有身邊的人,有這個可能和機會。所以,有機會殺戴笠的人一定是他身邊信任的人、有水平的人。

我認為他沒有先飛南京而是從青島直飛上海,他的死因一定和飛機師有關。只有飛機師預備死,是查不出來的。買通飛機師,只有這個可能。這里面的關鍵就是戴笠的飛機師,從青島飛上海有沒有換過?仔細想想看,從青島過來,中間這一段時間是關鍵。所以,戴笠飛機撞山,我懷疑是共產黨的地下組織策劃的,戴笠的飛機師很可能是被買通了,至于具體是什么人做的?就不曉得了。

“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

戴笠撞山死了,卻留下了很多謎團。那麼,誰最希望戴笠死呢?戴笠死對後來有什么影響呢?

首先,對我父親影響很大,我父親肯定不希望戴老板死。一方面,我父親很早就與戴老板結下了深厚的兄弟情義;另一方面,抗戰期間,他們之間配合得很好,做了不少有利於抗日的事情,特別是在上海淪陷區。如果戴老板還在,吳紹澍在上海也不敢那麼囂張,我父親也許在上海的地位會更高、更牢固。當然,吳紹澍背後有更大的背景支持,不僅僅是吳紹澍個人行為,那是另一回事。

還有一點,當時的一批腳踩兩條船的高官,肯定也不希望戴老板死。抗戰期間,特別是抗戰後期,汪精衛政府里面的一些高官,為了以後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腳踩兩條船,也為戴笠和國民政府做事情。比方講,梁鴻志、褚民誼、陳公博和周佛海,他們為抗日和國民政府做過一些有益的事情,將來有可能將功折罪。

這些事情,只有戴笠最清楚,也只有戴笠的身份地位,能夠為他們日後說情開脫,但是戴笠一死,就帶走了很多可能,死無證詞了。所以,梁鴻志、褚民誼、陳公博很快被槍斃,周佛海病死在牢里。

杜月笙赴香港,李裁法(号称香港杜月笙)亲自在码头迎接,右起依次为徐懋棠、杜月笙、朱鹤皋(私人医生)、李裁法

國民黨和共產黨,就有不同的看法和主張。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的傳說。國民黨敗退臺灣之后,始終沒有忘記這個特工王,在臺北就有一條路命名為雨農路,在蔣總統做禮拜教堂和士林官邸附近,不遠處還有一座雨農橋,附件還有雨農閱覽室、雨農小學,附近的花店、小吃店,也有用雨農命名的。臺灣的一些老人,特別是高官,常常感嘆說“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

對於戴笠,共產黨和國民黨有不同的感受。就共產黨方面來說,對戴笠領導的特務恐怖組織又怕又恨,恨的成分更多,因為戴笠掌握著龐大的特務組織,了解共產黨的一些地下組織,特別是在當年上海的淪陷區。如果戴笠不死,他的特務人員會破壞打擊共產黨的一些重要組織,或許會暫時阻攔共產黨的軍隊越過長江,國民黨的“劃江而治”美夢或許可以成真。這麼說的話,為了保護共產黨的地下組織,盡早把戴笠除掉,為以後的打過長江、解放上海、解放全中國提早做好準備,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就國民黨而言,對戴笠的死很惋惜,且不說前文提到的傳說蔣總統的感嘆:戴雨農同志不死,我們不至於退守臺灣。就是“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這句話,也流傳很廣,我就聽到陸京士和吳家元分別跟我講過,吳家元是在為于右任通過香港采辦文房的筆墨紙硯時,發出的感慨,說戴老板死得太早,要不然共產黨過不了江。

戴笠的死是個謎團,將來需要更多的資料公布,才能慢慢解開;假如戴笠沒有死會怎麼樣呢?恐怕一些歷史事件要重新改寫啦!至少,我父親在上海的情況會不一樣的,誰知道呢!

(選自《我的父親杜月笙暨杜府舊事:杜維善口述歷史》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2020年8月全國上市,海外讀者在香港“文化閱讀購物平臺”(mybookone.com.hk)內地淘寶天貓購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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