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一天一天地数着熬过了两周,可就在要走的头一天晚上,老张却来电话说临时有事不能成行了。我心里一沉,忙打电话给唐品娜,问她还去不去,谁知她却爽快地说,“为什么不去,我俩单独去不是更好吗?”
  
  我心中暗喜,让死灰复燃的机会到了!我忙准备行装和食物,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匆匆吃了早餐,就开车去接唐品娜。
  
  唐品娜换了一身猎装,挎着一个大旅行包,神采飞扬地上了我的车。我发现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路上笑语不断。她告诉我说:她的女房东长的很性感,30多岁的年龄,离婚后单身索居,早出晚归,很喜欢她这个东方来的新房客。她的事儿就是每星期为她洗一次衣服,shopping一些东西,高兴时做一顿中国晚饭两人一起吃,而大多数时间女房东都是在约不同的男友吃饭。她在家里很随便,洗了澡后常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给男友打电话,有时还光着身子走过来问唐品娜,她丰满不丰满,屁股大不大,惹不惹男人上火?说到这里,唐品娜自顾自地大笑起来,往日的淑女形象跑得无影无踪。
  
  我在荷尔蒙的作用下也跟着滔滔不绝起来,说着来美国后的风流趣闻,而且越说越荤。我告诉唐品娜,有一回和几个哥们儿去钓鱼,钓着钓着哥们儿不见了。我收起鱼杆去找他们,发现他们像卡通波西猫那样一排儿蹲在河边,鱼杆斜插在水里,可他们不是看着鱼漂,却呆呆地看着河对岸。我顺势一看,原来河对岸有一位一丝不挂的美国姑娘,像出水芙蓉一般在做健美操。那洁白的皮肤、性感的裸体、夸张的舞姿,着实让人思淫欲。再看哥们儿儿的裤裆里也像鱼杆一样高高翘起。说到这里,我也自顾自地放肆大笑起来。
  
  “那你感兴趣吗?” 唐品娜斜眯着眼睛问我。
  
  “我……我不感兴趣。” 我慌忙掩饰自己。
  
  “不感兴趣的都是有毛病的,哈哈哈…..”
  
  哇,这么富有挑逗性的话都敢说,而且出自温文尔雅的唐品娜之口,看来我真要重新认识她了。我朝她做了个鬼脸,用英语接受挑战:
  
  “Do you want to try?”
  
  “Damn you!” 她嗔笑着打了我一巴掌。

八个小时的路程就这样在谈笑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们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到了世界闻名的尼加拉大瀑布。远远就听到了隆隆的水声巨响,近观,则使人首先联想到唐代大诗人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川”的著名诗句。水花儿一阵阵地随风扑面而来,送给游人晚秋的寒意。

唐品娜兴奋不已,像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跳着、叫着,欢呼着大自然的造化神奇。这位昔日名模早就作好了准备,大旅行包里装满了走秀时装。她找到就近的卫生间去换衣服,然后每次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艳丽时装出来,炫耀似的叉着腰,走着猫步,在各个景点前摆好pose让我照相,惹得许多游客都驻足观望。十一月份的北美天气已在摄氏十度以下,唐品娜虽衣着单薄却全然不顾,神采奕奕地在众人面前演绎着她昔日的风采,引来人们一阵阵的赞叹和掌声。我能感受到她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找回了自我,我也跟着得意:哼!让老外们好好瞧瞧我们的“中国制造”,不要以为美女都出自他们国家!
  
  一位老太太可能以为我们俩是蜜月情人,好意地从我手中接过相机要给我俩留影。我忙跑到卫生间去整整西装领带,用手蘸水抹溜了一下头发,就跑到唐品娜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腰。唐品娜大方地接受了这个误会,把头微微侧向我。两人真情地留下了一生中唯一的合影。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游人也渐稀少。我们游兴未尽地回到车上,吃了自备的晚餐,即驱车回程。
  
  整整一天的驾车,加上刚才过度的兴奋,这时突然感到疲倦不堪,开着开着就想打瞌睡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我们就近找一家motel住下来,明早再走。但唐品娜不愿意让我花钱,她建议我把车开进路边的树林里,俩人在车上过夜。
  
  我立即采纳了她的建议,瞌睡跑得无影无踪,忙去安排。我的雷诺大轿车很长,收起后座就能睡下人。我拿出随车带着的毛毯和睡袋,铺垫好后就让唐品娜去睡,自己则坐回到驾驶座上。
  
  “你不睡吗?”唐品娜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我。
  
  “我……我就在座位上打打瞌睡,你睡吧。” 我柔声说。
  
  车厢里寂静无声。然而,此地无声胜有声。我的头脑中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和唐品娜在一起的一幕一幕。这位上帝精雕细凿的东方美人,带着神秘与忧伤,离开祖国,离开她心爱的时装秀事业,万里迢迢地来到异乡,与我邂逅。在我这里,她找到了关爱,找到了依托,甚至可以说找到了爱的火花。我离乡背井,也孤独,也需要爱的滋润。如果能与如此高雅秀丽的古典佳人廊桥遗梦,此生何求?可是,除了露水情外,我还能给她什么呢?远方的妻子和女儿望眼欲穿地等着我的回归,我的责任和义务已经与她们锁定。当然,这是在美国,是人性自由和解放的故乡。我完全可以不顾一切地投入爱神的怀抱,与这位佳人演绎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可是,这样做对唐品娜公平吗?她显然已经受过一次刻骨铭心的伤害,如果我现在再度燃起她爱情的烈火,却不能和她一起将爱情进行到底,我岂不是再次摧残她受伤的心?这样做,我又算是什么样的男人?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紧紧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我冷。” 背后传来了一声娇嗔。
  
  我连忙钻进后车厢,把身上唯一御寒的西装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又裹了裹那条单薄的睡袋。临走时,温情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脸颊:
  
  “乖美眉,静下心来好好睡,睡着了就不冷了。”
  
  我坐回驾驶室。这时气温已接近零度,只穿着单衬衫的我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喷嚏,紧紧地抱着双肩。可能是太疲倦了的缘故,我竟在寒冷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面的响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回头一看,唐品娜披着我的西装爬出了车厢。她方便了一下,过来拉开驾驶室的门,定定地看着我:
  
  “我睡不着。”
  
  “乖,不要淘气,回去睡吧。”
  
  “你明天还要开一天的车,不好好休息,我不忍心。”
  
  说完,她用力把我拉到了后车厢。
  
  这时,我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强烈的冲动,就是顺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用我健壮的身体去温暖她,为她驱寒,俩人同眠共寝,共度良宵。后来,我的心中也曾一千次地演绎着这个鲁莽的动作。可是,当时我没有这样去做。
  
  唐品娜默默地回到了前车厢,默默地坐在前座上。
  
  还是太疲倦了,我竟倒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放亮。这才想起唐品娜来。只见她如塑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忙赶过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想用最短的时间,捂热她快冻僵了的全身:
  
  “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让你冻了一夜。”
  
  一行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她冰冷的脸上流下来。我的鼻子酸楚酸楚的,难受极了。
  
  满怀深深的愧疚,我默默地发动了汽车,发狂似地奔驰起来。车里的温度渐渐地回升了,侧脸看去,唐品娜已经靠着座椅睡着了,睡的很安详,像一个熟睡的婴儿。
  
  终于到了。我把唐品娜送回家,嘱咐她好好休息,就开车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周琪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追问着我的浪漫之旅。我很讨厌他那俗不可耐的询问,可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哈哈哈…” 周琪笑的前仰后合,“你这个大傻瓜!你也需要,人家也需要,为什么不去温暖人家的心身,反而让人家女孩子冻了一夜?你真的不懂女人,要么就是阳痿。哈哈哈…”。
  
  我抡起拳头要打他,他嘻嘻哈哈地掉头跑了,在第一时间里把我的趣闻在室友中传播。
  
                                                        (五)
  
  整整两天,我都在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过,期待着唐品娜来电话。然而,她却音信全无。就在我不再指望的时候,第二天深夜,我已经睡了,电话铃声突然把我惊醒。
  
  “Hello?”
  
  “……”
  
  “请问您是谁?”
  
  “我…病了,救救我。”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仿佛来自地狱。
  
  “你病了?!病的很重?!damn! 一定是冻的。你不要着急,我马上过来,十分钟就到!”
  
  我语无伦次地说完,挂了电话,从床上跳起来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开车赶到唐品娜家,按下门铃。
  
  门开了。唐品娜面无血色地靠门站着,软塌塌的,旁边是一个收拾好了的行李箱。我一摸她的前额,妈呀,好烫!我二话没说,一把将她抱起来,送上车。一边安慰她,一边驱车回家。
  
  到家后,我将她抱进了我的卧室,放在床上。室友们也跟着忙活起来,拿箱子的拿箱子,煮姜汤的煮姜汤,叫医生的叫医生。不一会儿,一位留学的中国医生到了。一量体温,39.8度!医生问了缘由后,责备了我几句,就给她打退烧针,开药方。临走时,一再关照我们要好好照顾她。
  
  我们室友四人合租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我和周琪各住一间,另外俩人合住一间。我有车,经常带着他们去shopping,游玩,捡废弃家具,把他们个个安排地妥妥当当的,所以他们都叫我老大。推让我住最大的主卧室,捡来的家具也由我先挑。所以我戏称自己是“乞丐王朝中的国王”。我的床就是king尺寸的,我想唐品娜睡在上面一定很舒适。我喂她吃了我从国内自带的药品,喝了姜汤。她的烧慢慢地退下去了,接着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我悄悄地退了出来,在客厅沙发上,临时安置了自己的睡塌。
  
  四个光棍的窝里住进了一个需要照料的美丽公主,好像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小伙子们立即行动起来,打扫卫生,买菜做饭,熬药煎汤。周琪做得一手好菜,每天变着花样儿做,然后恭恭敬敬地端到唐品娜的床头,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和她聊天,然后收拾碗筷去洗,那个殷勤劲儿让我都感到嫉妒。可他说这是为了你老大,让你没脾气。我自然更多的时间是守在她的床边,问寒问暖。
  
  闲聊中,唐品娜渐渐地向我敞开了心扉。原来,她在国内时有一位男友,叫欧阳杰,在国家男模特儿表演队里。他的英俊和潇洒使他名冠九州,甚至连火柴盒上都印有他的头像。唐品娜和他朝夕相处地恋爱了五年,已经定下婚约。谁知他在一次赴香港的演出中,被一位富商的女儿看上,死缠烂追地要和他好。富商也出面和他谈判,许诺他做了女婿后可得到部分家产的继承权。在重金利诱下,欧阳杰动摇了。他找到唐品娜,声泪俱下地求她原谅他,放他一马,还和她大谈什么面包和爱情的关系。然后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他这是权宜之计,等老头子一死,遗产一到手,他就和太太离婚,带着财产来找她重续姻缘。欧阳杰走了,唐品娜的心也碎了。她的自尊和自信都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再也无颜在时装表演队呆下去。在姐姐的劝说下,她凄然地离开了她心爱的事业,孑然一身来到美国,以期转道去投奔自己在加拿大的姐姐。
  
  我一边听着,一边脑海里想象着那个貌似潘安的小白脸儿的尊容。也许他如唐品娜所说,面若桃花,但如果他把爱情和面包相提并论,甚至为了面包而舍弃爱情,他那漂亮躯壳里装着的灵魂就不那么光彩了。哪怕是雄性动物都会和它的雌性伴侣分享食物,何况人乎?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唐品娜,劝慰她不值得为这样的人难过。她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那天夜里,我在沙发上酣睡。突然冥冥之中有所感觉。我睁开眼一看,吓了一跳:黑暗中,唐品娜穿着我的白色睡袍,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定定地看着我的脸。她那因为生病而更显清瘦和苍白的脸庞被黑暗衬托,像一个索命的鬼魂。
  
  我忙坐起身来,问她:
  
  “怎么啦?”
  
  “我头疼,睡不着。”她嘟着嘴。
  
  “你这个讨债鬼!” 我啧骂了她一句,慢慢地把她扶回房间,轻轻地扶她睡下。俯卧在她身旁,我温柔地按摩着她的头颈、脸颊和耳根。她舒适地闭起眼睛,享受着男性的体贴。突然,她用双手紧紧地抱着我,把头埋入我的胸脯,急促地说:
  
  “不要走!”
  
  我血液凝固,闭紧双眼,体验着美人的春潮和体香。然后,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放在床上。我侧躺在她的身边,平静地吻着她的前额,她的眼睛,和她的脸颊,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吻着他亲爱的女儿,直到她重新恢复了平静,心止如水。

我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这位睡姿中的美人,一位我今生今世恐怕再难遇到的绝世美人。我的本能愿望,就是用心去贴她,用胸脯去温暖她,用男性的冲动去激奋她,让她在快感中忘却自己过去的创伤,唤起自己对新生活的热爱和向往。但是,我没有权力这样做。天上的彩云再美,但是不属于我。我只能做她的忠实的护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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