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童年是这样走过来的

下面是一位小移民童年生活的片断，除了人名是虚构,故事却是真实的。也许他没有今日小移民那样幸福的童年，但他比诸和他同时代或是后来移民来的同龄孩子更早地沐浴在加拿大多元文化的雨露中。

今天他已经是一位事业有成的中年律师，在回忆逝去的童年生活时，他说：早年移民艰苦的生活使得我没有一个正常孩子应有的童年。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懂得要不忘生养我的母国,也要回馈助我成长的这块土地和人民，懂得人间有情，懂得珍惜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我更领略到爱是不分肤色和国界的。我永远怀念查理爷爷和风雪中带给我温暖的不知名老人！ 

祖孙俩

这是一位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军人的墓，墓碑上刻“查尔斯·斯诺，1920年2月2日生于爱尔兰都伯林，1982年4月20日卒于加拿大温哥华”。不知从哪年开始，每逢复活节，墓前就会摆上一大束白玫瑰，缎带上写“查理爷爷: 你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费宇敬献”花是坟场花店按送花人的嘱托定单送出的，送花的人远在美国东部，也有些年份送花人会在墓前出现，但也必然会是复活节的日子。 

（图自 graveside flowers)

今年费宇又利用复活节长周末的假期由美东飞回来，由于时差，时针越往西就逐渐往回倒，他的思绪也随着时针倒流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李莲，你现在一个人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你的经济并不宽裕，你完全可以申请政府救济,但你坚持自力更生,我佩服你们华人这种奋斗精神。你现在需要钱,等到我九十岁，或是你成为百万富婆，我才会收你的钱……。”经过三十多年的岁月沧桑，信纸都巳发黄，这封查尔斯给他母亲的信，他还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可是每次打开，每次读到这里，他还是控制不往自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1977年年末,费宇母亲带着还是少女的两个姐姐、四岁的他来温哥华探望因为战争阻隔，三十年未能见面的外婆、小舅和小姨,同时也希望为两个成绩优良的女儿而在当年又没有机会在国内进入大学,找一条接受高等教育之路。三十多年的人事变迁,当年孀居的外婆、年幼的舅姨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继外公家两个星期的接待,已是最大的人情。远在卑诗省内陆小镇开餐馆的舅姨帮不了拖儿带女姐姐,要么留下帮佣,再不就将两个尚未及笄的女儿盲婚哑嫁换得移民身份。

（图自 CBA National Magazine)

住了三个月,不多不少的九十天，足够让这一家人回味一生,激励一生。费宇的母亲撂下一句狠话:“卖儿卖女我做不到,我更不会给加拿大输送廉价劳动力,卒子过河,只能向前。”怀揣离开北京时国家允许兑换的50美元,45岁的费宇母亲毅然决然地带着三个孩子来到温哥华,开始了她艰辛而又充满挑战的后半生。她和她的两个女儿自有她们的人生故事,暂且不表。

且说四岁的费宇随着母亲姐姐不由自主地飘落在这人称最适宜居住的土地上,七年的小学他住了两个城市四个地区，换了八个学校。早年的频繁迁徒，新移民的艰辛，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在别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就已经尝受过了。

“哈罗，费太太，我看见你小儿子下午一个人在家，要不，你让他上完幼稚园到我这里，我照顾他。在加拿大，让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个人在家是犯法的。”说话的是邻居、退伍军人查尔斯，在二次大战中受伤，无儿无女，老伴已在前几年去世，靠着一份退伍金过日子。

（图自 City of Vancouver）

“这……”母亲为难地不知说什么好。

“不用担心，我是义务的，”老人似乎看出费太太眼神后面的焦虑，“小宇也可以给我作个伴嘛！哈哈！”老人爽朗地笑了，抚摸着费宇的小脑袋，彷佛费宇原本就是他的孙子，由他来照顾孙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费太太的收入是菲薄的，那个年代,别说中国的大学连北京大学的学历这里不认可,中国社会科学院编辑的经历不值一提,会英语只是会说话而已,一切从零开始。半义务性的社工、深夜开始工作的清洁工外加周末教中文,收入也仅够四口之家糊口。在大学学习马列主义经济学时,知道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的关系是金钱关系,所以虽然手头拮据,到月底她还是给老人送上了60加元，于是就有了上述的那封信。

从此，每到幼稚园放学的时候，老人就会在校门口等着，他会告诉别的家长，他是来接孙子的。

（图自 Vancouver Observer)

最后的霜冻刚过去，还是春寒料峭，祖孙俩就在后园开始撒下菜籽，菜籽在费宇的小手里，像他一样细小、柔弱。老人告诉他，只要精心培育，就会发芽长大、开花结果。老人和他一起看儿童电视，带他给行动不便的老军人送餐，给他讲战争故事。他也从中懂得了最初的人生哲理，要诚实，要有爱心。他们一起送走了严冬，迎来了春天，夏天的树荫下留下了他们的欢笑，路过老人家后园的行人好奇而又善意的眼光似乎在说：“看这祖孙俩笑得多么开心！”

就在枫叶变红的季节，为了生活，费宇一家就要搬到东部的一个城市，费宇的小嘴老翘着，老人也走出走进，搓着双手不知所措。原来在这异族祖孙俩的心中，友情、亲情巳经深深扎根。当费宇长大再回到这个城市，老人早巳去世多年。

“请系好安全带，飞机现在开始降落，欢迎旅客来到温哥华……。”

费宇再一次来到墓碑前，轻轻地拔去坟前的野草，把白玫瑰放进花瓶。又是春天了，在细雨迷蒙中他似乎看到远处的一老一小在撒菜籽，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图自 VectorStock）

   送报的小男孩

和往年一样， 圣诞前夕，纽约曼哈顿的这位青年律师必定来到银行，将他一个储蓄账户的存款，分别转入两个慈善机构的账户；但奇怪的是他总是不多不少地留下五元，下一年的存款又从这五元开始。两个慈善机构都是和老人和孩子有关的。年年如此，不免引起银行职员的好奇。

也还是刚过中午，曼哈顿的商店都十分忙碌，人们都在作节前的最后选购；而银行的顾客却已不多了，这位青年律师也差不多是最后一位顾客了。

“还是留五元吗?”

“是。”

“您为什么不多留些呢？低于规定数目，您是要交手续费的。”

“不要紧，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你想听一个发生在圣诞前夕的故事吗？。”

（图自 The Independent）

今年纽约的圣诞，不算太冷，前几天的那场雪却还没有完全融化，正好点缀了圣诞节日的气氛。从窗户可以望到洛克菲勒中心广场的游客、行人以及在溜冰场溜冰的人，还隐约可以听到孩子们嬉笑的声音。

青年律师接过职员送上的咖啡，呷了两口，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四岁那年随母亲和姐姐从北京移民到北美，那时家里很穷，妈妈一个人工作养活我们。十岁那年，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挣钱，分担妈妈的生活担子。于是，我试着打电话，看报纸，看有没有童工可做。在别的孩子嬉笑无忧的时候，我已懂得了生活的艰辛。我终于找到了圣诞假期替一家慈善机构在商场卖慈善奖券的工作，每小时三加元。这是我来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每天下午下课后，我就会去商场门口推销三、四个小时。这是我最早的人生经验。

看着橱窗里花花绿绿的玩具，看着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和我同年龄的孩子从我身边走过，我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罐，只能用手背擦去抑制不住的泪水。后来，我又找到一份送报的工作，收入多一些。那年的圣诞可不像今年那么暖和。也同样是平安夜，天，下着鹅毛大雪，到处都是圣诞装饰，街上行人已逐渐减少。这是圣诞前夕的平安夜，人们都赶着回家。作为报童的我，要将报纸尽快送到订户手里，让他们在欢乐的平安夜有一份洋溢着节目气氛的读物，向他们道一声：“圣诞快乐！”

（图自 Disruptors Magazine)

天早就黑了，可我小车上还有二十多份报纸要送。跑了两条街，这是最后一条街。就着街灯，我蹲在车旁，向小手哈点热气，温暖一下有点冻僵的小手。我算着，送一份报纸，每月可挣一元多。七十多份报纸，就有将近一百元。除了帮补家用，我计划买一套黑骏马故事书。还可以到皇后冷饮店买一杯带冰碴的雪糕……我舐掉在我嘴唇上的雪花，似乎已尝到了带奶油的甜丝丝的味道……。

“嗨！孩子，给你，圣诞快乐！”

我还没有从沉浸的想像中醒过来时，突然，一只大手递给我一张五加元的钞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穿着臃肿大衣的老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他的帽子上、胡子上挂满了雪花，湛蓝的眼睛满含着慈祥，而又有一丝捉弄人的神情。

（图自 NY Post)

是圣诞老人？不像，他没有穿红衣服，而且那件大衣也很旧，我晃了晃脑袋，怀疑我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 傻傻地望着他和手里的钞票发楞，这真是我要一个月送三、四份报纸才能挣到的钱吗？ 我还没来得及从自已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向他道谢，他已经哼着：“祝你圣诞快乐，祝你圣诞快乐……”的曲子走远了。

为了要寻找这位不知名的老人，在后来的一个月，我差不多天天都去那条街，希望能再找到他，这薄薄的一张五元钞票竟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那麽沉重的力量。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他！半年以后，我才将这张还能感应到老人的爱心给一个孩子带来温暖的钞票存入银行。并且逐渐存入我的一点余钱，到平安夜就转送给照顾老人和孩子的慈善机构，让他们分享那个平安夜我曾有过的感受和温暖的爱心。

青年律师站了起来，和银行的职员一一握手，互祝圣诞，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可是沉浸在故事中的那位银行职员，仿佛还听到那位老人哼着：“祝你圣诞快乐，祝你圣诞快乐……”的声音，在银行的大堂、在门外、在整个曼哈顿回响……。

后记

也许读者有兴趣想知道故事中这一家人后来的的命运。一家人五十美元闯北美,三个孩子均靠自己课余打工、奖助学金完成大学学业,没有向母亲要过一分钱,反将余钱贴补家用。

费宇的母亲后来在打工之余,学习了会计专业,过河卒子从零开始从做清洁工、秘书……一路走到一家省级的非盈利的职业机构任高级会计助理直到退休。费宇的大姐毕业于蒙特利尔万尼亚学院商业管理系,刚从一家职业机构任高级会计人员的岗位上退休;二姐毕业于麦吉尔大学,取得数学、计算机专业双学位,以优异成绩获渥太华某实验室遴选入职,现在加拿大政府属下机构任高级计算机信息开发和管理主管。

费宇当过搖铃铛推销慈善奖劵小推销员、报童、洗碗工、机场海关关员、售货员等等,毕业于温哥华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商学系,在KPMG会计师行实习三年,通过BC会计师学院考试取得特许会计师资格;1999年入法学院,毕业后以杰出人员签证,去纽约一顶尖国际律师行应聘,取得美国纽约州执业律师资格,四年后转任汇丰银行纽约地区总行副总裁、高级副总裁;2013年移居美国南加州,取得加州执业律师资格、美国会计师资格,现在加州和两个同年龄代白人同行共同创立一家新型的金融机构,由他担任首席法务官。机会不是偶遇,更非凑巧,他们激励自己,磨练自己,抓住机会,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攀升。

这一家人和他们同时代的新移民一样,以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坚忍不拔的精神,能居人下,不甘居人下的勇气走出了不同于老移民的路,融入到加拿大多元文化中,他们不再是压在底层的低廉苦力劳工,而是北美上层领域的建设者。

文中图片均为说明性配图

作者简介：

刘慧琴：知名作家，《华章》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