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城市新旧改造案例

在佐治亚海峡(Strait of Georgia)加美边境线附近，加拿大南部边陲小镇茨瓦森(Tsawwassen)对开的水域，蔚蓝海面上即将浮现一座巨大的人工岛，称罗伯茨口岸2号码头(Roberts Bank Terminal 2 project)，最近这个项目的环境评估报告获卑诗省府批准，又朝前推进一大步。

一般人是不太关注这一类新闻的，毕竟它事不关己，此地又孤悬荒郊野外，远离城镇中心，乏清秀动人的自然风景，甚至离自然很远，是一个须大规模填海无中生有浇铸出来的乏味的水泥大平台，一座海上乌托邦。

茨瓦森对开水域即将填海建造罗伯茨口岸2号码头。

但此乌托邦，即将把现有的罗伯茨口岸1号码头土地面积扩充近一倍，可容纳3个货柜船新泊位，什么概念？温哥华东区货柜码头经今年初大规模扩建完成之后，吞吐能力充其量也仅150万个标准箱（TEU），而后来居上的罗伯茨口岸2号码头，每年可增240万个货柜的处理能力。曾经的老大哥温哥华港，只好降贵纡尊退居小老弟了。

时移势易，情势是何时开始逆转而不复以往的？打开一张绘制于1898年的温哥华现存最早的地图，你会清楚看到这个港口百多年前初建时繁荣兴盛的风貌。彼时整个布拉德内湾(Burrard Inlet)的水域，只见船只来来往往，穿梭其间，密度之高，几乎要把一大片水域生生填成一片陆地，漂浮的陆地。

与之相对应的，是煤气镇水街（Water Street）前滩，大大小小沿着水岸一字排开的码头，谓突堤码头，那是西北温哥华渡轮和联合轮船（Union Steamships）的重要停靠区。在此附近，仓库林立，车水马龙，气势夺人，仓库里堆满等待发往加拿大太平洋铁路（CPR）转运的货物，而铁路终点站近在咫尺，多条铁轨像发亮的光束放射状铺开，随时会有一列满载货物的列车启动出发奔向远方，那是旧码头最意气风发的高光时刻。

绘制于1898年的温哥华地图，呈现这座港口城市百多年前初建时繁荣兴盛的风貌。

在没有汽车遑论飞机的年代，两条货物运输的经济大动脉，一条是铁路，另一条乃号称“液体铁路”的水路运输，城镇连接铁路，铁路连接港口，水路连接全世界，生生不息。那时代，突堤码头的运转必备仓库与码头工人两大要素，首先，装卸货物离不开众多随叫随到的短工，如此数量的人力，唯城市才有能力供应所需，此外，大量用于储存货物的仓库也必不可少。

接下来，其周边会涌现就近对原材料加工的工厂，譬如罐头厂和木材厂，与之相关的供应商、掮客、货主、旅客，以及饭店、旅店、酒吧的一长串产业生态链，逐渐繁衍生息织成了一张构成都市规模的网络。北美城市无不倚赖港口为起点，非如此经济便不可能发展起来。

然而滨水城市终于迎来了它的克星。先是卡车运输和空中交通问世，港口渐失竞争优势，但真正击中要害的，是1956年4月26日发生了一件大事，世界上第一艘改装自二战油轮的“理想-X号”（Ideal-X）货柜船驶离新泽西州纽瓦克港（Port Houston），上面装载了58只货柜，5天后抵达德克萨斯州休斯顿港，然后，这些其实是卸掉轮子的铝质卡车车身的所谓货柜被卸下船，直接放到拖车底盘上，驶往目的地。

世界上第一艘改装自二战油轮的“理想-X号”货柜船。

此一颠覆性的运输革命，在十几年后，亦即上世纪七十年代，终于让世人看清楚它是如何改变了整个世界。曾经的航运重镇纽约港，货物吞吐量仅剩下十年前的五十分之一，旧金山、波特兰等大港口的突堤码头也都变得空荡荡，温哥华同样难逃惨淡命运。

与此同时，远郊货柜港取而代之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冒出，货柜无需人力装卸，把它们从一种运输模式转移到另一种运输模式，操作是早已自动化，成本更低效率更高；它们也不必放入仓库，只需在一大片铺设平整像个露天停车场的区域，供其整齐有序地码放起来足矣。但旧港口都市，民居密集人头攒动街道狭窄，完全不适于货柜高效处理转运，货柜港再不必紧邻城市了。

城里的旧码头和旧仓库，这些水岸不动产忽然成为明日黄花，无可奈何沦为一堆废弃闲置的设施，能拿它们怎么办？1962年，美国一位名威廉·罗斯（William M. Roth）的开发商为旧金山渔人码头区的旧巧克力工厂和旧仓库找到了出路，把它们改造为餐馆与店铺，并加高建起一行人广场，取名吉拉德里广场（Ghirardelli Square），游人在此处购物，品尝美食，居高临下饱览旧金山湾的绝美景色，沉醉于老工业时代怀旧情怀和新零售设施的新颖气氛中，流连忘返。

吉拉德里广场成功开发为旧工业建筑找到出路。

众多后工业滨水码头区如梦初醒，如法炮制，步上重生之路。回头再看那些不必倚赖金融服务或制造业，以贩售赏心悦目的事物生存的欧洲古老城市诸如威尼斯、维也纳等，原来早已洞察此道。

今日温哥华的煤气镇耶鲁镇和固兰湖岛（Granville Island），砖砌仓库和石头建筑依然矗立着，精品店餐厅俱乐部和艺术画廊云集，那些被挖空的旧建筑内部，散发引人怀想的年代记忆，为人口稠密的都市生活平添迷人色彩，滨水区的特质充满魅力，游人如织。穷则思变，大概不会有人想到，所有这些，竟是缘于一只小小货柜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