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几天,我在屈原故里的秭归县城。暖阳明媚,感觉春已归来。《尔雅》称春为苍天,阳气始发,色苍苍。苍是青草色,青深而苍浅。我在这里听到了船工号子,看到了桃花鱼,观赏了花鼓舞,唱起了响竹歌——我说的是屈原艺术团创作表演的大型民族音乐剧《长江长,香溪香》,那种乡村振兴的精神质地和文化传承的艺术品格,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和美的魅力。

这是一个反映新时代、新农村、新生活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故事。青年大学生桃叶从音乐学院毕业后,志愿回到家乡文化站工作。在老文化站站长幺爹、青年致富带头人水生及众乡亲的支持和帮助下,桃叶拜师学艺,传承地方文化,助力乡村振兴,组织年轻人学习排演了具有浓郁峡江特色的民间歌舞,在中国传统节日端午文化活动中精彩亮相,并获得中国艺术节大奖,为弘扬优秀民间文化,建设美好乡村奉献了青春的力量。爱情的花朵,因此而绽放。

你看,香溪女朝你走来了。这些昭君的后代,她们是桃花鱼变成的美人吗?轻盈的脚步,曼妙的舞姿,动人的歌声,多情的眼神,此刻如此鲜活,一种诗意已起。画中走来香溪女,剪来春光作嫁衣。春天的脚步,已经跳跃与腾起,桃李芬芳的日子,还会远吗?船工号子,我多次听过和写过,但这个冬天听到的船工号子格外震撼人心。那种九龙奔江的气势,惹得你也想把号子喊起来:太阳出来高山头,船工号子朝天吼。下滩容易上滩愁,一根纤绳勒肩头。喊一声号子一身汗,喊两声号子雄纠纠,三声四声喊破了天,陡壁岩坎不松手。这难道不正是一个民族进取向上的精神写照吗?他们在为春天呐喊。

我最喜欢秭归的花鼓舞,总觉得长江边上的建东花鼓与黄河边上的威风锣鼓有异曲同工之处,有一种内在的心灵上的同频共振,尽管他们的表演方式异彩纷呈。那时,太阳刚刚出山,我看见一群虎彪彪的汉子,像雄纠纠的森林,屹立在山坡上,一群葡萄藤似的女子,缠绕在峡江边。突然间一通鼓响。刹时,几十面圆鼓迅速地豪放地被他们从肩头推到头顶,又潇洒地拼命似地砸下去,不仅用手打鼓,而且还用脚敲鼓,鼓点子如下雹子,舞姿如刮旋风,叫人热血沸腾。它让你彻悟只有这方水土才能生养这般充溢浩气的汉子和柔情似水的女人,它只能属于峡江之滨,只能属于新时代的春天。

回想我们在去年走过的艰难日子,对春天就特别珍惜和向往。非常时期的非常细节,不觉又引起我的回忆和牵挂。那位中年女医生,笑着捲起了袖子,正在做消毒准备;那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护士,为上抗疫前线,背靠在椅子上,等待同伴帮她剪去齐腰的长发;那个小护士在值班室角落里席地而坐,一把办公椅子当餐桌;那个送菜的老大爷,被大雪覆盖成一个雪人;那个浑身上下挂满药袋的网格员,正在路上奔波;那个为了求一张床位,在街头悲嚎的患者;那个为了救自己的母亲,在阳台上敲锣求援的女人,等等。这些场景使我相信:时代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然而,中华民族有压不弯的脊梁。寒冬终于过去,春天终于到来。他们现在还好吗?生活和工作还如意吗?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新的梦又开始了吗?

牛年春节到来之际,辞旧迎新,回望过去一年的磨难和温馨,我会情不自禁地在内心涌起诗和远方的情愫。你说浪漫也好,你说展望也好,对新年的期待,如风过三峡,波澜自成。自然会想起传统意义上的春节,从腊月初八到正月十五,雪的浪漫,风的歌唱。尤其喜欢家家户户张贴楹联、对子的情景,王安石的诗“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描述的正是这种风俗。我小时候记得最清楚的春联是:“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美在其中,诗在其中,新年好啊新年好!

从秭归回到宜昌,我的心事还沉醉在长江香溪的春风中。郁达夫写过《春风沉醉的晚上》,我要说,春风已经吹过了三峡。我站在江边,向伟大诗人屈原隔空致敬。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还想起桃叶、水生、幺爹、嘎公、谷雨和秭归的乡亲们。耳畔,回荡着《长江长,香溪香》的主题歌:长江有多长?她从家乡流向远方。香溪有多香?她从路上香到心上。船歌伴着风雨走,捧出一轮新太阳。

本文作者简介:

甘茂华,土家族,知名散文家、词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小说散文评论等各类文学著作16部。获得湖北文学奖、屈原文学奖、全国冰心散文奖、文化部群星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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