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加拿大著名女艺术家Emily Carr(1871-1945)的作品,给予我的第一印象是流动。无论是雕琢那深林中的宽达叶片、木制塑像上的花纹,还是加拿大的山河,她的笔触,始终是变化的、流动的、鲜艳的,在狂野中窥见细腻,于自然中窥见奔跑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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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温哥华艺术家曾说过:“创作大幅画,最能体现一位艺术家的能力。”当Emily Carr四幅画高悬在温哥华美术馆深绿色的墙上,你能看到那一幅幅画,纵横冷峻且律动的线条,山脉如铁塔版高耸着,山顶像利齿般,咆哮着将天空撕碎。树林比起树木,更像是剔去毛刺,放在火上炭烤的木棍,就这样或孤零零,或七横八竖地插在利齿状的山丘上,冷硬而又萧索。  可当它们并排摆放时,这些冷硬的线条竟动了起来!山脉连成蜿蜒起伏的形状,一切都赋予了别样的生机!谁说万物都要按照准确的形状生长?当种子向上顶起土壤之时,山脉由地壳拱起之时,生命何尝不像一根尖刺,坚硬地戳破世界的边际,强势地绽放自己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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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 Carr:Big Raven,1931,布面油画

用画笔创造此等奇景的Emily Carr又是何等人物?她是与“七人画派”齐名的女画家,改变了加拿大审美的女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七位有情怀的艺术家,瓦利(Frederick Varley),杰克逊(A. Y. Jackson),哈里斯(Lawren Harris),费尔利(Barker Fairley),约翰斯顿(Frank Johnston),李斯麦尔(Arthur Lismer)和麦克唐纳(J. E. H. MacDonald) ,在被美进步思潮的影响下,怀抱满腔热血,决定用艺术构建一个崭新的加拿大和全新的加拿大人!不受利益的趋势,亦非名利的蛊惑,他们肩负着改变民族艺术文化的神圣使命,寻找最恰当的方式来再现加拿大独一无二的壮美。 

Emily Carr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怀有同样的认知。她20岁时到美国学画,1899年求艺英国,1910年又到了巴黎,只可惜因为严重的贫血症,她的几段美院学历,均以中断退学无疾而终,她的前半生始终漂泊不定,万幸还有原住民部落这一方天地,能容纳她的失意。  她挣扎,从一片泥泞中爬起,她做过陶瓷工、女房东,接过宠物繁育的活。1912年,在温哥华举办第一次画展,展示的是在法国求学时的画作。由于罕见的野兽主义风格,终于吸引了一点关注。第二年,观众们对她的原住民题材画作却冷淡了。受殖民历史的影响,加拿大人始终无法挣脱欧洲为他们带来的束缚,无论是文化上,还是艺术审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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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 Carr年轻时。(图自 aware)

老旧的房屋中,她看不到明晰的未来。她曾在山林中看到弯曲变形的岩石,如海浪一般的天空,万物都在她的眼中扭曲。山脉裂开狰狞的裂缝,纵横交错的起伏,大片的阴影似乎要将人类吞噬。在那冷硬的风景背后,隐藏着一颗多么萧瑟破碎的心。  

她失意落寞地回到维多利亚,随后沉寂十余载。她摒弃了对欧洲风景画的模仿,致力创造真正的加拿大艺术。这位浸淫了欧洲绘画技法的艺术家在回到家乡后,看着加拿大和欧洲那相似又不同的自然风光、独有的土著文化,她想起了自己在欧洲画院辛勤临摹的日子,风景画、人物画、肖像画.......发现她曾经所画,皆不是加拿大! 就这样到1927年,快60岁的Emily Carr参加加拿大国家美术馆画展,一炮走红,让她贯彻自己持之以恒的追求没有白费。对于一位女画家而言,长达数十年对原住民文化的关注与创作终得认可,站到了比肩“七人画派”的位置,赢得整个国家乃至世界艺坛的尊重。 

大部分的画作均受影响于1912年的那个夏日,Emily Carr乘着猎猎海风,来到夏洛特皇后群岛,那里的树木野蛮生长,那里的图腾凶神恶煞,岁月将他们侵蚀成了更与自然肖像的模样,是的,野蛮、生机、多彩,这正是英法人来此殖民前,加拿大最原始的模样。  加拿大人需要在自然中找寻自己的根,这份根不是漂洋过海,从欧亚大陆带来的,这份根是加拿大人漂泊过后停泊的港湾,是一个新的认同,新的文化。加拿大文化的凝聚力在何处?Emily Carr决定跳过所有被欧洲浸染的色彩,从源头追起,加拿大人需要与这片土地共情,需要与土地上的人民共情,加拿大人的自由与浪漫,为这片土地折服后所赋予的文化,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最具有本土特色的文化——原住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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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 Carr :Totem Poles ,1912 布面油画

那浅淡色彩《图腾柱Totem Poles》画作令人过目不忘,浅灰色的原住民木柱,淡蓝色和淡紫色勾勒的天空和山脉间余出了大量空白,淡灰色刷出了奇异而带有动物意味的面具。这是原住民祭拜的神,猴图腾、人面图腾、鹰图腾。她所创造的形象还不同于刻板印象中各个图腾的长相,例如,她加长了鹰图腾的喙,让鹰们似乌鸦似海鸥,又带着人性化的深沉。它们在思考?在默哀?图腾们被安置在了村庄里的一角,它们和那些粗硬的树木一样,顽强、有着沉默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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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Emily Carr:Deep Forest, 1931,布面油画     下:Emily Carr:Above the Gravel Pit, 1937,布面油画

或许每个加拿大人都需要经历一遍高更所经历的《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的哲学意味的自问。除去原住民外,每位加拿大人都是漂流到这里的,每个人不仅带来了各自的文化,各自的信仰,还带来了如儿童般对新事物、新大陆的纯真期盼,和一份探索新世界的勇气与好奇。我们已经习惯了思考什么是华人的加拿大?什么是亚裔的加拿大?什么是欧洲人的加拿大.........。但Emily Carr的艺术之旅则不一样,她成功剥离了来到枫叶国之前的身份,而直观地面对一个问题:什么是加拿大人的加拿大?什么是独属于加拿大而其他国家文化所没有的?这何尝不为还处于本能探索自己熟悉文化的移民们,指出了一个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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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 Carr: Self-portrait ,1924-1925,布面油画

最后,驻足再看Emily Carr为自己所作的《自画像Self  Portrait》,俨然是一幅面向画布,认真作画的淑女模样,平时她的画笔下是惊涛骇浪,她的思想常遨游于画室之外,可她却为自己挑选了最拘谨、最普通的背影示人。当这幅自画像正对她的其他作品时,已然让人觉得,此人虽身形不动,神思则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远在卑诗山水之中。 

Emily Carr:  A Room Of Her Own展览信息: 展览时间:2023年9月30日到2024年9月8日 展览地点:Vancouver Art Gallery门票价格:30加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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