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一月,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冬天。姗姗来迟的暖冬,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北极寒流。大温地区温度一下子低至零下17 度。焦急等待的雪友们,望着光秃秃的雪山,好不容易盼来了几场大雪。可是外面连环车祸,交通堵塞,让温哥华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温哥"滑"。刚有了点冬天的模样,可以准备滑雪了。温度又迅速回升至10 度以上,几场大雨又把雪山剃成了秃子。大温地区已无雪可滑,当地所有雪场被迫集体关门。可以滑雪的时候,出不了门。可以出门的时候,又无雪可滑。在加拿大经历了23个冬天,第一次遇见这么不寻常的极寒和暖冬。或许是因为出生在冬至,我与冬有着特殊的缘分和喜爱。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在温哥华的冬天与滑雪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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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 Expedia)

2003年的冬天,还在念书的我,囊中羞涩。买不起雪场的季票,但又想滑雪。听说在雪场工作,就有免费滑雪的福利。于是我的小脑瓜儿转的飞快,计算着小时工资加上免费雪票价值,再除以工作时间,嗯,还是比较划算。于是我就毫不犹豫申请了Cypress 验票员的工作。很快就得到了面试机会,对于当时正在读硕士的我,这份工作有些over qualified。面试我的白人小哥,没问几个问题,就当场雇佣了我,还幽默风趣地说,我是他们团队雇佣过学历最高的,以后他们要提高雇佣门槛了。

说完,我们相视哈哈大笑起来。虽然验票工作很单调枯燥,但遇到有意思的同事,那就不一样了。我有一名同事 Mr. F,来自新西兰。大学刚毕业就来到加拿大边工作,边滑雪。冬季结束后就回国。

当时雪场雇佣了很多这种国际seasonal worker。他们大多很年轻,性格很开朗,也比较能聊。我想大概是因为喜欢滑雪的人,都有着类似的性格吧。Mr.F 跟我工作时间相同,我们年龄又相仿,聊的甚欢。Mr.F 跟我说,他的一个梦想就是30岁之前,拿到三级教练,滑遍世界顶级雪场。听的我感觉是天方夜谭。心想,老外怎么会这么潇洒?到处工作,一边旅游,一边把钱赚了,还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的梦想又是什么?在无聊的实验室终老一生?这份工作最令我难忘还的是下班后,我和Mr.F 抱着雪板,满山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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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 Destination Vancouver)

滑雪最大的乐趣就是滑行了。

我们从山顶直冲而下,在雪道上穿梭,自由掌控速度和滑行曲线,雪板和雪摩擦的声音和溅起来的雪花,不断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让我们愿意乐此不疲的在同一雪道上不停的往返。

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滑雪是健康的白色鸦片。

从此我也爱上了滑雪。

雪场的工作,是我拿到移民后的第一份校外 工作。那年我刚从国际留学生转成移民,可以去校外打工了。之后,我又尝试过10 多种不同的工作。除了在SFU大学担任系里的助教,在BC 儿童医院做过助研。我还尝试在温哥华教育局做过student support worker; 在group home 当过residential care worker和 life skill worker ; 也去餐馆端过盘子; 干过家教,送过报纸,在老人院做过义工。在校期间,当过SFU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主席。。。一路走来,碰过壁,吃过亏,并不是每一种工作都适合自己。但是对于当时深陷迷茫,不知出路的我,这是个很好的选择和探索的过程。通过每个不同的工作,我可以更多了解加拿大社会,接触不同的族裔,锻炼英语口语。

对于新移民,我们需要机会去了解一个新的社会,接触不同族裔的文化风俗,洞察思考这个新的国度是怎么运作的。每个工作,不管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都是一面镜子。让你有机会看到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让你有机会去思考,为什么面对同样的工作,有人做的好,有人却做不好。就算走错了一步,从中吸取的经验教训最深刻。比起长辈的说教,更容易让你接受认可。世上没有白费的努力,也没有碰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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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 istock)

在我从事的所有工作中,最短的是夜间送报纸。是室友介绍的。当时觉得不就是把报纸丢在家门口吗?简单!自己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第一天上班,我用了将近4个小时!路线不熟,夜间门牌号看不清,有些住址在隐秘之处。根本不是电视上看到的,那种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报纸甩手一扔,正好落在客户家门口的洒脱。第一天回到家,整个人都累瘫了。只能睡4个小时,第二天还要上课,一天都没精神。坚持了一个星期,还是决定放弃,给老板递交了辞职信。

SFU 毕业以后,我被UBC物理治疗专业录取。毕业之后,我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三间不同诊所,打了三份part time工。工作也算顺利,工作之余,上些课,不停拿些证书给自己充电。到现在从业十三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位原住民女病人 Miss W。虽然时隔了六七年了,但我还依然清晰记得她第一次走进病房的模样。她个头不高,体型略胖,一头凌乱的黑发,懒散地搭在肩上。无精打采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镜框,镜片后面的目光略微有些呆滞,伴着些倦意。Miss W 走进病房的时候,身体有些颤动,右腿不是很稳。坐下后,我例行公事的问了她几个问题。当问到medical history 的时候,Miss W表情忽然沉重了起来,开始缓慢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出生在原住民保留地,有个不幸的童年。父亲酗酒,经常殴打她和弟弟出气。之后又离她和母亲而去。母亲生性懦弱,保护不了她和弟弟。16岁时,她被同族的长辈强奸。从此,开始酗酒吸毒,自报自弃。一度Miss W 体重失控,还不小心摔过右髋关节,做过手术。如今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伤后应激障碍。说着说着,她开始抽泾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落下。我顿时慌了神,一时间不知所措,赶忙递过一盒纸巾,轻声问她 "Are you ok? Do you want to take a break?

Miss W 摇了摇头,说她一回想起往事,就忍不住大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10 年前她决定离开原住民保留地。虽然那里温饱有保障,但她看不见希望。到了外面的世界,她找到了饭店服务员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是这几年,步入中年。Miss W身体每况愈下,各项指标超标。二型糖尿病,脂肪肝,胃膜炎,膝盖关节炎。。。接踵而来,身体亮起了红灯。她已无法正常上班,被老板辞退了工作。说着说着,Miss W 又开始抽泣起来,说现在不能正常走路,一走路右膝关节就疼,迫切需要物理治疗。因为没有雇主会雇佣一个,路都走不好的员工。她迫切需要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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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 Fundthebenefit)

病人问诊结束后,我对Miss W全身和膝关节做了个评估。她不光右膝关节有严重的关节炎,红肿发热。而且身体姿态也不好,盆骨错位,长短腿,髋关节都有问题。检查评估之后,我跟她仔细说明了检查结果,制定了一个康复计划。她的情况不容乐观,治疗起来需要一定时间。如果治疗效果不好,就要去咨询医生,考虑膝关节置换手术。Miss W 听完我的分析之后,低下了头。这可能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结果。也许她已有心里准备,但当坏消息真正降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仓促不安。停顿了一会儿,Miss W 嘴角痛苦地挤出了几个字," 我没钱支付治疗费用"。

对于这个问题,我有准备。我跟Miss W说,我会尽量减少她的治疗次数。可以在家多做康复锻炼。诊所也可以给她低收入患者折扣。之后,我用手法按摩放松了Ms. W 的右膝盖和髋关节附近的肌肉群,牵引了右膝盖,减轻了关节压力。最后我教了她几个锻炼动作,鼓励她在家里坚持做锻炼。治疗之后,Miss W 站了起来,感觉膝关节松了不少,疼痛感有所减轻。表示感谢之后,她便匆匆离去。从此之后,Miss W 再也没有回来继续治疗。诊所前台也联系不上她。回想起来,这次经历之所以难忘,是因为Miss W 的独特身世经历。原以为只会在小说和电影中发生的故事,居然会发生在我病人身上,离我这么近。Miss W 病情的复杂性,也暴露了物理治疗专业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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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 CTV News)

我能理解为什么她不再继续治疗。不光是因为财力的限制,她的病情除了膝盖的问题,还有很多心理因素,健康管理,饮食控制,这需要个团队多专业,多角度的配合治疗。可这个治疗方案,对于当时Miss W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加拿大的全民免费医疗系统,看似高大上,其实也有它的弊端。

弹指一挥间,23年过去了。我也从一名打工者,转变成小老板,开办了自己的物理治疗康复诊所。还"稀里糊涂"的创建了四家诊所,之后转手卖了二家。深感在加拿大当实体店小老板的不易,几乎所有事都要亲力亲为。诊所新开张的时候没有前台,我是既当前台,又是治疗师,即接电话,又给病人治病。从早上开门到晚上扫地清洁,修马桶,换灯泡。一周六天,都是我一人。如果不是早年移民路上的不断探索,艰辛磨练。我也不相信自己能熬过来。移民不易,一路走来,跌跌撞撞,酸甜苦辣。相信每个移民都有自己的故事。愿我们都能尽其所能,在提高我们自身的生活质量的同时,不忘初心,多参与加拿大社会的运行,回馈社会,维护华人移民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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