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缓、悲怆、悠远的芦笛声中,一只通体漆黑、环项雪白的安第斯山苍鹰在秘鲁马丘比丘印加帝国的遗址上空久久盘旋。高原亘古的罡风鼓起它的双翅,扬起悲凉的笛声,刺痛了雄鹰的心。
它时而俯冲下来,低低掠过昔日皇宫的残垣断壁和玉米梯田,欲亲近一下故国母亲;时而又若鲲鹏展翅,直冲云霄,发出尖利的悲唳。这山峦、丘陵和高原交错的广袤大地曾是荣耀着几乎半个美洲大陆的辉煌的印加帝国。昔日生存繁衍这里的是四千多万爱戴它的子民;这里曾是一派和平宁静的世外桃源;也是它被卑鄙地暗算、文明被毁、子民失散消亡的伤心之地。在催人泪下的芦笛和排箫声中,雄鹰恋恋不舍,痛苦中发出一声惊遏行云的长啸,迎着阳光,刺向蓝天,消失在苍穹。
一首《雄鹰逝去》(El condor pasa),以四分之二拍缓慢的节奏,在秘鲁特有的芦笛的忧伤悲怆的旋律和南美排箫的荡气回肠的共鸣声中,将一个古老的民族、一个发达的文化被异族灭亡的彻骨的伤痛表现得淋漓尽致,令听者无不悲怆而潸然。
一首歌成为一个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说绝无仅有也实属罕见。《雄鹰逝去》便是秘鲁人民的精神象征。
据传,这首原本没有歌词的秘鲁安第斯山民谣歌颂的是秘鲁反抗西班牙统治的印第安人勇士图巴克.阿马鲁(Tupac Amaru)。1780年,他在领导一场反抗西班牙殖民者的起义中被抓住后五马分尸,死后变成一只雄鹰Condor,永远翱翔于安第斯山间。秘鲁人民籍此表现了他们对自由不息的追求,对英雄的深切景仰,对印加文明的无限怀念。若按西班牙语直译,即"雄鹰在飞"。原曲由秘鲁民俗音乐家达尼尔.阿洛米亚.罗布雷斯于1913年创作,起初为当地的说唱剧设计,后经多人改编,并配上不同版本甚至英文的歌词,用不同的乐器演奏,遂成为一首脍炙人口的世界名曲。
歌词借安第斯山的雄鹰—最后一位被暗算的印加王的化身,歌颂了这位身遭不幸的印加王,表现了印第安人深切怀念他的伤心和悲愤的心情。
不知何人,将El condor pasa译成了《老鹰之歌》,更有甚者,还有人将此歌配上了蜗牛之类的歌词。这些译配者其实并不熟悉这首歌的来历,也不大了解美洲印加文明悲惨的兴衰史。
印加帝国曾是南美洲最强大历经数百年的印第安人文明,至十六世纪初发展到顶峰,疆域自今天北部的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经秘鲁、智利达到南部的阿根廷北部大部分地区。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大量的西班牙、葡萄牙人冒险家涌到南美洲。这些欧洲殖民者一手拿剑,一手举着圣经,用血与火和精神洗脑,仅仅在短短的四十年间便消灭了南美洲的印加帝国和北美洲墨西哥的阿兹台克文明,代之以讲西班牙语、信奉天主教的欧印(第安)混血的拉美文化。
耳畔回响着这首秘鲁民谣吹奏乐的旋律,不由地想起了中国悲伤、悠远令人涕下的羌笛。多年前在九寨沟看了一场藏羌歌舞晚会,我曾问羌笛吹奏者,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悲伤呢?他说,我们羌族历史上曾住在平原,后来与其他民族争斗中屡战屡败,直至退到高原深谷,怎么能不悲伤呢。此时,我才真正明白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真正含义。
在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人类发展史上,一个民族再古老、文明再灿烂,因落后而抵挡不住更高一级社会形态的挤兑和打压,其结局必然是失去其传统、语言和宗教,最后沦为亡国绝种。昔日强大的印加帝国如今只剩下令人扼腕叹息的马丘比丘遗址,其古老文明仅仅回味于硕果仅存的热带雨林中太阳子孙后裔们才讲的盖丘阿语中,其民族的悲惨命运则折射在这首《雄鹰逝去》之中:
印加的子民失去了光明/孤独寂寞悲愤/呜呜/印加王仰面朝曦轮/长眠不醒/灵魂化雄鹰/盘旋苍穹/阵阵悲鸣/呜呜/飞吧飞吧/高原的雄鹰/飞向那碧空苍穹/你就是印加帝国的象征/矫健的雄鹰/印加王身遭不幸/芦笛排箫悲鸣/生为自由故/虽死犹荣/九泉碧血应无憾/虽死目不瞑/呜呜
作者简介
王志光,博士,中文教育学者,曾在加拿大和中国大学教授语言 40 余年。1993 年创办温哥华北京中文学校,为华裔及其他祖裔孩子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学习中文和了解中华文化的平台。曾任校长,现任校监。加华笔会网刊《加华文苑》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