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话往往把爱吃面条的人称为“面条脑袋”,我绝对担当得起这个称号,长这么大,别的东西有吃烦的时候,唯独面条,上下顿连着吃也吃不腻。

现今世界上有意大利面、朝鲜冷面、日本乌冬面等,然而据考证,面条的源头还是在中国。当年在京城与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朋友闲聊,获知他们所的研究员在青海发现古老的面条化石,由粟做成,距今已有四千多年历史。这事儿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否则韩国人又要争着申遗。

有人说方便面和榨菜拯救了一个民族,细想还真不夸张。改革开放之后,大量同胞走出国门,都要应对水土不服的现实。有道是换得了中国的心,换不了中国的胃。那时海外的中餐馆还不多,就连许多可做中餐的食材都付诸阙如,方便面就发挥了挽狂澜于既倒的救命功能。

温哥华号称是本土之外,中餐馆最正宗的。大温的饕餮客们可能关注哪个菜系孰优孰劣,而对于面条脑袋的我,最上心的则是大温哪里经营有特色的面条,并不大在乎顶着哪个菜系牌子或规模大小。正是由于对面条冥顽不化的执着和定力,面条的寻觅竟然成为了解加国华社的特殊窗口,也由此,结识了一些同道朋友,实在是吃货之外的一个收获。

北方人固然喜欢吃面,这是在论的。然而我在大温发现,这里经营南方菜系的中餐,有的也以面条取胜,显然面条是南北通吃的一种主食。海峡两岸虽仍隔阂,这种政治对立波及到海外,而在对台湾牛肉面的喜好上,各路华人已然实现统一了。抵埠之初落脚在温西与温东交界处,住宅前后竟有两家专司台湾牛肉面的小馆子,实惠可口,大呼过瘾。后来发现在列治文时代坊二层也开设了一家牛肉面馆,声称是台湾名家的连锁店,门口处还有一张马英九亲临的彩照。有总统加持,牛肉面的价码当然要比前面两家小店贵了一些。

丽晶广场的Food Court,顺电梯口往南到头,标榜上海风味的那家食铺,主打的有鳝鱼面,是朋友的引荐,可谓物美价廉。后来我也带谈事儿的朋友过来,连汤带水比咖啡馆实在,只是周边环境多了点儿嘈杂,却更接地气了。终有一天,这家食铺没有鳝鱼面了,本以为当天售罄。如是者三,就忍不住腆着脸子问。摊主说鳝鱼贵了,大排档走的又是低价路子,赔本的买卖就不再做。由此喟叹:海外华人的小本生意不容易。无论如何,本拿比的鳝鱼面是心中一道品味无穷的风景。

有次开车路过靠近列治文中心的一条街,猛古丁就晃见道旁餐馆一块招牌,上面标着“北京炸酱面”字样,挺大的字体。心下窃喜,想再来列治文时一定过来解馋,当时要急着去北温办事,就没有停。不成想再来时,却怎么也找不见了,不知是自己记忆有误,还是那家馆子撤了牌子,不免埋下一丝遗憾。也算是天意该然,又有一日途经温东贴近界限街的地方,赫然见到“老北京炸酱面”横排大字,不但这就是此家餐馆的名称,而且还加个“老”字,显得更加地道。这次吸取教训,立马儿打个掉头,直杀进来。里面倒还宽敞,只是就我一枚食客,显得有些空旷,也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肉丁炸酱,四样菜码,手擀面条,都说得过去。边吃边跟东家聊天,我说让服务员穿上店小二的行头,对襟裤袄瓜皮帽,肩膀搭条白毛巾,伫立门口调高嗓门儿:“来喽您一位!里边请——”尾音一定要拖长。东家说换成英文,喊不出吆喝的京味儿。想想也是,传统面条移植海外,也够难为这些朋友了。过来吃一碗撑场面,就算用行动予以支持。可是我这个面条脑袋再能吃,也无济于事,这家“老北京炸酱面馆”不久就改成了烤串,在温哥华面条史上昙花一现,每次路过我都要凭吊两眼。

有道是东方不亮西方亮,也就隔着几个block,在京士威路与Joyce路的西北角,冒出“河南烩面”四个竖排大字,刷在毗邻帝国银行的墙上。这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小店,逼仄的空间将能容身,仅放三四个小桌,老板娘一人忙里忙外,老公在里面掌勺,只在傍晚开业。当年从安阳到洛阳,我曾领教过河南烩面,感觉这家小店还很地道,大海碗顶着冒尖菜肴,是那么个意思。由于经营不错,不少人慕名而来,一到掌灯时候,这里总是爆满,要先尝尝等桌的滋味。白天有时能看到老板娘到附近一家小型菜站采购,掂斤捏两,精打细算的样子。再以后,也许被生意火爆冲昏了头脑,或者急于想把生意做大,这家“河南烩面”搬到东北角,是一排颇有气势的大铺面,却好景不再,中道衰落了。这使我想起蛇与象的故事,这里面想必学问也挺大的吧?反正我不懂。

在温哥华把面条与文化紧密连在一起的,是位于缅街与百老汇街西南角的一家面馆。这也是我那年无意中的一个发现,在伸出来的临街黄色棚檐上,印着“油泼面、臊子面,面面俱有”一行字。更奇的是,下面玻璃窗上,张贴着一个大元宝似的字,笔划多达56道。张姓掌柜子告诉我这个字念“Biang”,“Biang Biang面”是陕西名食,佐料有牛肉、羊肉、猪肉和蔬菜等多种。秦国后裔张掌柜原是陕西一家科技报的总编,移民后在温哥华办起这家饭馆,就以陕味面条为主。他给凉皮起了个“兵马俑”的名字,英文也是面条:Terracotta Noodles。亲自擀面的张掌柜仍有书生本色,他说来这里的食客多是老外,要让他们吃出秦汉风月。他写得一手好书法,墙上还挂着他的一幅“咏面条”大作:“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日要吃臊子面;借问温市何处有?请向张记店里走。”

尽管卑诗省的紧急状态不断延长,第二波疫情来袭,餐饮业还是在艰难地陆续恢复营业,从外卖到有限堂食。这时我就想起了张掌柜,当然也有臊子面的因素,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于是前日过来一探究竟。中文招牌不见了,让我心凉的是换成一家西式面包房。我没有进去打听,蒙蒙细雨中站在马路对面,心里默念:疫情之下,张掌柜您可安好?

菲莎文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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